采访万科肖楠(1)


200737,因为写第五园,我们去俊园,访问肖楠

 

中国人的名字,常有宿命感。

肖,是个好姓。楠:木名,樟科。木材为建筑良材,并富香气。“肖楠”,好像命中注定要做建筑;就如有人说“王石”,天生就是盖房子的。有意思,王石——肖楠,分别是最好的石材与地道的木料,竟是工整的对仗。

肖楠,大学读天津大学建筑系,后理所当然的,成为一名建筑师,至今;不过先后附加了一系列行政职务——曾任:北京建筑设计院深圳分院副院长万科集团设计工程部副总经理总经理,天津万科总经理,深圳万科常务副总经理。深圳梅林路63号的万科建筑研究中心——一栋由清水墙和玻璃构成的后现代建筑,本是他在北京建筑设计院深圳分院主持的设计项目,结果他来到万科,又成了这个项目的甲方,太有意思了。

他实在是一个幽默的人,加上一点京津口音,几乎就是一郭德刚,把“第五园”这么样的一件事儿,逗着乐着就说完了。但当他停下来,思索着听你提问时,脸上的坚毅就透出来……

他曾严格要求第五园项目组,不能讲一句“文言文”,但他对我说,对“业外人士”不做硬性要求,不小心说了外行话也没关系……那好,我的文章就带点文言吧,不多。因为文中大多是他的原话——

 

为什么是万科?为什么是第五园?

弘毅之士——一个团队承负着责任与理想上路

业界人常道“文科万科”,这个企业浸透着人文精神。万科是由建筑师为主导的企业,在产品文化上也是,几位总经理(包括肖楠本人)便出自建筑师团队。他们有浓厚的“建筑情结”,不很商业,有人甚至存有“反商业”倾向;但作为一个上市公司,同时还有一个责任——要向股东、股民负责。恰是这样双重的矛盾身份,才让万科把(第五园)这样一个产品,以这样的方式,推向市场,并产生了巨大的市场影响力。

文化,与产业结合,才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

“中式建筑”这个课题,中国至少三代以上的建筑师,有过不同尝试,为什么声音不大?关键在于没有产业推动,没能走向市场进入消费层,只停在公共建筑和一些小范围的尝试上。

作为地产龙头企业的万科,每年有巨大的开发量,应该,也必须扛起中国建筑文化的大旗。第五园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它本身的成功度、完美度。这个项目就做的很好吗?真的不一定,业内争论很多。但万科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中国的房地产产品,大都在模仿西方,杭州、西安……本是文化遗产的地方,也照学不误,这是经济快速发展带来的文化异化。已变成了全民的心态行为:买方和卖方,消费者和制造者,设计者和使用者,合谋走向了一个目标——这是件非常悲哀的事。

第五园之前,已经有设计师、开发商在尝试(做中式建筑),比如说在文化底子较厚的四川,出现了“清华坊”,但遗憾的是,没跳出老一辈的窠臼。全世界对待文化遗产的态度趋同——整旧如旧,建新如新。许多欧洲的旧街道也会有一些新建筑,它采用插入的方式,我们会看到一个现代建筑,玻璃体,很精美透明的材料,放在一个很古典的社区,就像贝聿铭的金字塔站在罗浮宫前。

万科得到了社会的认同,因为我们走了一条比较艰难的路,他本来可以更轻松地,获取更高的回报、更广的美誉度。但在成功之前,我们是“捏了一把汗的”。

这把汗涅得很不轻松。

把住宅,这种商业的、大众的消费品,以几十万平米的量,扔向深圳这样一个历史和文化沉积都比较弱的市场(这个城市被一些人称为文化沙漠,节奏快,商业化,缺乏历史沉淀)——是一个冒险。我到开盘的前一天晚上,还在惴惴不安地等这个结果。因为“大片儿”的最终裁判是票房。

 

我们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和以前的尝试有何不同?有人一眼就会看出来,也懂;但也有人不明白,第五园的尝试究竟代表了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很累?这也不累呀,这大白墙,很现代的风格………不过如此嘛。但实际上,最难的不是选择“做中式”,而是选择用哪种方法做中式。

做中式建筑,也许有100种路子可以走,但若要给出一个限定,99种路子就不在了。比如说,我给你一句话:你要做中式,但是不允许你用中式的语言。

 

不能用中式语言?

大音稀声——“默片”时代,建筑演绎“骨子里的中国”

对,不允许,禁止。

从前中国人以《三字经》启蒙,读“四书五经”,考“八股文”……文言文有时代性;现代中国人不做“五言七律”了,没有“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生活就没中国情节了吗?这是两回事。如果再用古旧的语言,别人马上会有一个歧意:你想复古了,是吧?你在说:看见我穿着的旗袍马褂了吧?我是中国人!这就不够高级,是在扮演。

第五园这个中式建筑,要在文化方面有生命力,有前途,必须摆脱旧时代的痕迹,他要跨越千年,走到今天来,今天的语言不是文言文,是现代语。

现在中国的房地产靠海外文化引导,比如欧洲的,东南亚的……欧洲也有很多种类,英国的、西班牙的、意大利的……还有到了美国之后的“变种”,西海岸的,加州风格的、加勒比海风格的……可现在中国人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呢?是本土文化。但为什么本土文化与外来文化竞争总是处于劣势,西洋风格的房子,就可以多卖钱……

我们的责任就大了。“第五园”,要用中国人的语法,完成与世界文化的接轨。

首先,海外文化要承认。不是贴个檐子,外国人就认为是中国的。在法国罗浮宫前面,欧洲人为什么没做一个自己的柱廊?在罗浮宫里复制一堆柱廊,把老祖宗的东西翻抄一遍?只能证明没办法了。所以他们请了贝聿铭。他用一个很现代、很单纯,但也是最古典的金字塔,来对应那个繁琐的古典钟楼。

这才是对待传统文化的正确态度。

我们想达到: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外国人,会看到一个很现代的建筑;了解中国文化的外国人,能认出这是“江南的风格”,似乎是徽派;中国人会感到亲切,这是我的,中式的。

那么好,首先,将最表面的建筑语言抛弃掉,进入实质。

所以说,是“骨子里的中国”。我们更多用的一句话是——要挖掘中国人灵魂深处的东西。

具象的做法有很多:坡屋顶的瓦当,过山墙,……但你不能用,你要用直的线条,现代材料,没有曲线、柱廊,更没有木结构,不许用一句“文言文”,但要一看就是中国的东西。语言没有了,剩下的是什么呢?

是墙和墙围成的空间。

 

何处,才是中国人的灵魂故里?

庭院深深——构筑无限空间故事

中国人认同的空间是什么样子?中国人呆在什么地方会觉得是中国的?

我们首先想到的,便是庭院。

对于院子,中西方有严重的分歧。给美国人一块大地儿,他会把房子放中间,周围是游泳池、草坪、秋千什么的;英国人可能会注意一点脸面,把房子放在前面一点,前面的小院子从街道进来,……相反,中国人用房子围院子,房子中间的虚空,是庭院。

走过欧洲人的别墅,很远就看见,能判断这家伙很有钱,房子的大小,窗户的材料都看得很清楚。别墅,你想想是给谁用的?它不是中国人的。

而到了一个中国的王府,你只能看到个大门和围墙的高度,三米多高的围墙,不是一般人家。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你就想去吧,(建筑)一定和主流文化有关。中国的文化特征,是内敛的,虚心的,他忙活什么事都是在里面,这就是“骨子里的中国”,这种选择没人逼他。而第五园正是这样,围墙三、四米高,庭院内别有洞天。

我们拿到的第一个线索,就是做院子。这也是唯一的线索。第二个线索?还没有找到,要等以后了。

第五园有很多庭院。有的只有一平米大,一丛竹子上去,一尺天空下来阳光,尺寸中见天地,让人联想到后面“莫须有”的精神内容,中国的公园、古迹,都是这样的意境,很“红楼梦”,最普遍的文化会长存到现代。“骨子里的中国情结”,就是说:广东人、浙江人、最土的一个农民,也是中国人,只要是中国人,他血液里就有这种基因,可能说不出来,但能感受得到。

院落之间还有合院、前院。比如说六合院,就像一棵老槐树下的古井,一圈人坐在那儿,聊天、讲故事,旁边是自家的院子,是一个自然生成的村落,进入家门,又自成一方天地。

当初有人想做八格窗之类的,元宝型或是碎花型,让人一看,很中国,但我们要求很严,如果你从“语言”上看到痕迹,就是失败。

整体的高墙大院,局部都很现代,中国人看着就舒服,为什么舒服?说不出来。

规则定了,就开始设计。

 

如何找到、怎样确定是他?

众里寻他——“一世相约”难敌“一场邂逅”

设计过程中,我们也走了弯路,曾一度偏离了目标。有一个阶段,设计方式跟我的想法有分歧——我不允许用“文言文”,要用纯净的现代语,他们这点做到了,但是他们用了“自己的语言”,“自创”一套语言,你知道吗?做得很漂亮,比如把窗子组合起来,加了木头的装饰,也很有中国味——但要完成国际接轨,必须用大众都接受的东西,而不可以出现这种“变形的语言”。当年,北京一批建筑上的帽子,就是“制造语言”的典范。这跟我设想的路子就不一样,即使成功,影响力也有限,因为做是的层面,不是实质。

更难,更重要的是管住我们自己。假如放开了走,项目难度会降低,也可以达到更好的商业目标。装饰多了老百姓一定喜欢,但这不是我们的初衷。

后来,就有人提出了不同的想法。听上去是对的,我说好,有想法,也要有办法,你做出来给我看。

最大的问题是,这时候施工图都开始做了,他们给我来这一套!我说你们试试吧。

他们真的就去做了。

等房子再出现的时候,真的,没任何语言了。除了墙就是墙——最单纯的建筑构建,最现代,也是最古典的。墙上有洞,墙和洞你没法指责吧,就是中国的东西,但你去寻,一点踪迹没有。很有境界了。

看完,我没动声色。

我们万创有个吧台,是吃下午茶的地方。我把那模型往吧台上一扔,大家喝下午茶的时候,看到了——哎,这是什么东西?就围着看,谁也不知道是什么项目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但有个一致的结论,——这东西放在第五园,就对了。

这对我刺激大了。下决心,废掉、全废掉。……这时,原来的施工图已经进工地了,开始干活了。大量的变更在现场发生。

对新方案,除了万创几个人还保持欣赏态度,其他人都恨死了,恨的牙痒痒你知道吗?万科对施工要求又特别严,他工期完不成嘛!

当时所有人都扑在第五园上,这是修改的代价。

未出结果时,我很担心,付出那么大代价,似乎是追求了一个个人目标,这是很犯忌讳的事。一个建筑师在项目上要对资本负责,不能因个人的喜好去引导,说我喜欢,反正万科有的是钱,我来浪费一点儿——搞不好别人就这么想你,你肖楠要搞这个东西,拿我们开练。

项目成败非常关键。白花花的一片墙,你说多傻,那么白的墙,人家能接受吗?后来,种上树,等竹子上去了,哟,好一点了。不放心。

最终结果出来了,很好。

 

王石的作用?

灵犀在心——“老房子”默然诉尽五园“前世今生”

中间有个插曲,就是王石。

王石其实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物。他好像是先知先觉的,有时候又不是,但是他的一些举动呢,看上去好像他又是。

王石很早就知道第五园这个项目了,但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天津公司做的水晶城王石就很欣赏,因为我们费劲心思,在那块1920年法国人建造的格法玻璃厂里找出的文脉,以及天津五大道的住区规划理念而欣赏。做万科城西班牙风格没啥意思,他就不管了,可能以为第五园就是类似的东西,不关心。但他干了一件事,对第五园影响很大。

王石从珠峰下来,圈子里的人请他在北京首都体育场的一个餐厅喝茶,餐厅是从安徽搬回来的一个老房子改的,乾隆年间的徽派民居,两边天井,白墙、木结构,王石就很兴奋。一个老东西跟现代结合的那么好,这种异地保护文物的方式,包括这种文化的宣扬……他打电话给我,说现在手里有两套“老房子”。他说上海一套深圳一套,干什么我不管,反正买回去,要保存。上海公司很头痛:没地方放,不搞商业经营,也不搞餐馆,拿回来很难保存还挺贵。

我一看,就欣喜若狂你知道么?

为什么呢?因为第五园做完以后,就刚才我介绍的这些,要用很多语言,费很多口舌,通过很多宣传资料来做推广——我为什么做?“骨子里的中国”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恰缺一个代言人,一个老房子,往那一站,我不用说话了。

我们拆掉了四套别墅,(那是可售面积,“老房子”是不可售面积)。我也不希望“老房子”像庙宇一样的杵在那。第五园用现代的建筑语言对应古典的空间院落,老房子很古典,乾隆年间的,乾隆年间的,但结构已经不成立了,我们就给它搭配一个整个第五园最现代的东西-----玻璃和钢,很现代的横线条加上玻璃的悬挂结构,——最现代的建筑才会使用的手段,组合在一起。进去一看,古老的木隔墙,现代的玻璃幕,用这种方式,把它融化在第五园里,矛盾,统一又对立,化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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