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居易:曹雪芹再世也徒唤奈何
——评肖宾著《曹雪芹访谈录》
在这个视恶搞为创新,视颠覆传统为时尚的年代里,不断地重新演绎、改编甚至篡改经典名著早已不是新闻,甚至成为图书市场追求轰动效应的必然诉求。没有规则不可以被打破,没有底线不可以被突破,没有恶搞不可以被美其名曰创新。
今年,新版《红楼梦》在争议声中热播,与之相关的图书也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掀起一阵阵的红楼热。比如,先前就有苏岑从社交角度谈的 《非常品红楼》,87版编剧刘耕路从诗词曲赋分析的《红楼诗梦》,刘心武就人物神态描写谈起的《红楼眼神》,从经济角度来解读的《红楼梦贵族生活揭秘》等红学作品。被冠以同人小说类型的《红楼梦杀人事件》,以惊悚的书名与推理故事,架空了人们对红楼的留恋。
但是,一本构思精巧、语言诙谐、借古喻今的《曹雪芹访谈录》强烈地吸引了我。我深深明白,最恶搞的东西不一定是创新,但是,最用心的文字一定能打动人心。这本书的视角与叙述方式非常大胆,但是所表达的主题却平实得无奈,甚至有点心酸。
在主人公“我”的梦中,曹雪芹穿越三百年的时空,还魂了,向记者身份的“我”大倒口水:“组织上当年工作也很繁忙啊,经常组织一些乾隆诗歌鉴赏会,鼓励大家学弘历体,和珅体也学过一阵,还开了批判和珅反动文艺思想大会,那场面,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当时的文坛领袖都在大会上发了言。我是听说啊,那会场得组织里的才能进去,我不行,进不去。后来参会人士在散会后,还出了本合集《从头到脚批和珅》,那书可火了,各大厕所都有备货。”
一声声,碎碎念,无所依靠的落魄,被边缘化的凄凉无助,展现得淋漓尽致。谁曾想到,凄苦大半辈子的曹雪芹,却因为《红楼梦》造就了无数吃香喝辣的红学家,这真可谓是曹雪芹栽树,红学家乘凉。如今,又有多少红学家,在酒足饭饱之余,慷慨激昂地指点红学事业。作者作为业余粉丝,正是不满于这种现状,大胆陈言,借助新颖独特的思想性和看似天马行空的情节性来还原红楼本质,试图颠覆了传统的红学理论。期间,讽刺当今社会、文坛、官场的沉疴痼疾,直指人性中自私自利的灰暗面,让人不由得拍案叫绝。
其实,自古“文章憎命达”,有多少好文章都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产生的啊。不经历生活的磨砺与命运的摔打,而是沉浸于饱暖思淫欲的温柔乡中,是不可能产生伟大作品的。一个伟大的作家,要有一种睥睨群小的气魄,要有一种傲视天下的豪情。曹雪芹没有必要羡慕那些顶着体制内高帽的“乾隆诗歌鉴赏会”会员,也根本不屑于与之为伍。须知,伟大的作品时惊天地、泣鬼神的,而不是用来惊作协、泣兆山的。
不过给粉丝圆梦,曹雪芹的灵魂与主人公“我”千方百计地寻求出版《红楼梦》后三十回内容。孰料,被嘲笑、被挖苦、被封杀。作为红学家的权威代表,“王大师”以一种怒不可遏的姿态,棒喝想出全本《红楼梦》的曹雪芹:“或者有人读书就是想看书里写的美女,这又有什么不好?这些人额也是很大的读者群。只有靠我们,我们引起了争议,引出了热闹。当然,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自己的饭碗。……两百年来,这已经是一个产业了。在前辈的口水上,我们已经建起了自己的宏伟大厦,我也在这座大厦上增添了小小的瓦块,这座大厦就叫红学。……是的,红学是你的,但红学不是你一个人的,红学也是我们的,更属于我们。我们做了这样多、这样多,就为了一个饭碗,而你竟然想轻松地把这一切都击溃,想把我们的红学大厦从根上铲除。我该怎么对你?”
曹雪芹在阴间被红学家集体排挤打压,没想到到了凡间依然逃脱不了被驱逐的命运。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红学家必须将自说自话的红学事业继续下去,不论是谁都无法阻止。即便是曹雪芹再世,也徒唤奈何。这到底是一种荒诞的可笑臆想,还是一种真实得可怕的现实呢?
对这个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思考得更深刻。他在绝笔巨作《卡拉马佐夫兄弟》的第二部第二卷第五章“宗教大法官”中虚构上帝降临人间的场景。年近九十的红衣主教逮捕了上帝,给上帝戴上一顶万劫不复的高帽子—— “邪教徒”,并要烧死上帝。临行前的审判中,红衣主教对上帝说:“你除了在以前说了许多话外,并未拥有充分的权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打扰了我们。”
缔造者被缔造的机器及其保守力量所绞杀所吞噬,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过时。这是人性的本质在作怪。因为秩序一旦形成,一股维护程序的机制便形成,而且日益变得顽固保守,任何企图借尸还魂、托古改制的行动都是不允许的。即便是缔造者,也只能被动地沦为维护既定程序的工具。因为最神圣的理想主义者代表着最纯洁的真理,而这永远是秩序的最大敌人、最有力的掘墓者。秩序只注重稳定、维持现状,而真理是永远向着无尽的思维王国进发,永不停歇。
《曹雪芹访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