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飘
何鑫业
和朋友说笑,问什么时候有过飘的感觉,什么时候?都说小便的时候,射精的时候,打过架的一小时内,掏一百元钱给陌生人的时候,马路拐角有人朝你看而又正好被你看见的时候……
也有人说,雪天看武籍,雨天读古龙,看到不杀仇人的人,掷完剑,扬长而去的那一瞬;当然,也包括,你做了一件坏事,想想不妥,过于卑鄙,后来转念又一想,这不是伟人做派吗,大哥,英雄气概啊,身子“咣”地飘了一下……
更甚的,说,他曾见过一个人,这个人,被三个人追打,他只一路跑,绝不还手,也不讨饶,直到被打得臂断了,挂了下来,又一晃,断臂折反到后背的那一刻,他在边上,他就有飘的感觉。
我说,我稍稍不同,虽然,我小便的时候、射精的时候也飘,但,更确切的是,我写“卖香蕉的老板是一个叫热带的男人”时,写到“茄子的心理正好和蝴蝶的相反”;我写“人将逝时,七魄先散,尔后三魂再离”时,写到“人生的意义,莫不就在于阻止七魄的散去”时,我就飘了那么一下。
还有,另一种情况,也可能会飘:有一天,你举目无亲,饥肠辘辘,在一个非家乡的异地行走,走着走着,你突然想,这不是柳宗元被贬邵州时的情景吗,前有薄雾,后有残霜,天光一缕?这是要做大事的先兆呀!去他娘的,谁说不是啊!你“咣”的又飘了一下……
第二天第三天,你想到柳宗元就飘,想到他写《永州八记》后灵魂就变轻了,动不动就飘,动不动就骂唐朝,动不动就“披草而坐、倾壶则醉”,起码,几个小时内,你也姓了柳,柳沾上了你,算你运气,大哥啊!说你飘呢!——要知道,那时候,是没有电梯的,没有电梯就飘,从F1到F28,够厉害的!
再有就是,你看一节文字,说:“……老子坐在肉呼呼的婊子旁边,看她宽衣解带,抚胸抹肚,……都香气四溢了,老子不动心”时,想到这个民族竟然造出“坐怀不乱”这样伟大汉词的时候,会飘。
看电影,看到某处,也飘,譬如,一战时没有膛线的滑膛枪,两人高的战壕,蓄八字胡的哥萨克,真正的Soldiers,爬在梯子上开枪——你,别以为,飘是为电影,为那些导演,不是,根本不是,是为曾经的事,为,那时你还没出生,你却看见了它,你对自己说:“人类,地球,战争,去他妈的!再过五十年,‘蓄八字胡’的打中的,就是我们这代人……”这样,你又飘了一下——你飘,是因为你轻,而且很轻,轻得像死去的人,轻得没有灵魂,你走路,根本不可能有脚步声,对吧?啊,是,我真没说错。
表弟死了,你姑姑写信给你,说:“……小民去了,一捆柴,抽出一根,一家人,就散了,……本来是捆得紧紧的”,那时,你飘了一下。
你暂别,爱人为你将衣物装入箱子,易碎品包好,夹在棉大衣中,这个小动作,你就飘了一下,因为你想到了40年前的那次公共远行;想到这次暂别的30公里,等于上次远行的3000公里;想到了玛格丽特个人的湄公河,与印度支那的地理事实大相径庭;想到,伟人啊,都是鄙视常规的高手啊,这时,你又飘了一下。
公共方面,2008年7月2日,哥伦比亚前总统候选人贝当古、绑架六年确认被解救出的那一刻,直升机上的所有人,包括国防部长桑托斯,法国总统萨科奇,都飘了起来。
私密方面,2010年7月26日,“维基解密”在《纽约时报》《卫报》和《镜报》配合下,在网上公开多达9.2万份驻阿美军秘密文件时,华盛顿和五角大楼,包括俄罗斯,都飘了起来。
在飘的问题上,天文学家似乎好一点,物理学家更好一点,他们集体不飘。史蒂文·霍金发现黑洞那会儿,发现光被一种力量弄成弧度时,就没飘;1907年,大卫·玻尔总算弄清楚水的表面张力那会儿,也没飘;牛顿和爱因斯坦发现万有引力和相对论时,也根本没飘。
其实啊,飘是文艺的事,不关历史屁事。说“解牛”,“未尝见全牛”的庄子,就很飘;杀完牛,“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的庄子,就更飘;到了晚唐,做人行文都很瘦的北京人贾岛就很飘,什么“落叶满长安”“秋风吹渭水”;后来,曹雪芹也飘,把自己的女人写得家喻户晓,金陵十二钗,全球一体化。
该死的,其实啊,大哥,为灵魂,不为灵魂,飘一下下,都没问题的,是吧?大哥,喂!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