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底的旧书价已是年初的几倍，原本在年初五十元即可买得的签名本，年底已涨价到五百元左右，譬如一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帕穆克《我的名字叫红》签名本去年卖二百元，到目下已在三千元，这大约受近年物价飞涨影响，旧书价格也在跑步跟随时代，北京提出治理道路交通堵塞，法宝便是涨价，倘若以此为理由，生活物价全面上涨各自都可找出理由来，那么书籍这样一种记载和传播人类文明的物品，当然也可涨上价格去，以显文化价值，前几日在岳麓书社为影印民国《电影杂志》讨论定价，我主张高价位给少数人提供阅读，所谓精神需要本是难以价格作衡量。然而另还有犯难的是书价可涨稿酬不涨，与美国可口可乐在中国市场维持稳定一样，十年价格保持不变，很有点特立独行的象征意义，给人坚守道德却失掉尊严的感受。昨日又见报载汽油价格上涨，似乎全世界的毛驴都出产于黔贵，技穷到只靠涨价当成良方，令我等喜爱玩点旧书的平民不知该如何应对，幸好淘书一途虽也随贺岁的物价一道上涨，但该出手时还是会挥泪斩获那些心仪之书，只是这样的疯雅书中事权且当作自娱，淘书之乐多在自顾享受淘的过程，往往将结果留给别人来羡慕。骄傲与喜乐助长了藏书之爱，得其经验如下：买书如遭艳遇，秘诀是见好就收；淘书如同一夜情，滋味难忘情不求再来；而二手书则好似下堂妾，容颜老去，风韵犹存，让人见之心喜。
关乎书的一切说来都是故事，早在百年前有爱德华·纽顿《藏书之爱》记录淘书趣味，今又得哈斯贝恩《疯雅书中事》记“21世纪淘书的策略和视界”，当作淘书宝典来读趣味甚浓厚，此翁另一部厚著《耐心与坚忍》据说本月底将出中文版，颇让人期待。不过手中这本《疯雅书中事》虽为薄册，却极为可读，列出目录便见真谛：淘书基本原理，朋友们的小帮助，品相、品相、品相，三个关键词，藏家故事，藏家心事，称职淘书人，淘遍全球，不疯魔不成活等等，猜想另部大书该是何等风光。至于疯与雅，引书里一段可见风貌：“先前诸位提到藏书时都用了桃色词汇，这并非巧合。手指轻轻滑过书籍的封面，你会被纸张纹理的光芒晃晕了眼，美色当前，腿软筋麻。第一次拥抱，香气充盈，沁人心脾，陶醉中一阵电流涌上，令人激情难耐。得胜而归，意犹未尽，回想起方才的经历，超越了自己所能设想出的最狂野的期待，那感觉又是多么美妙。你还会奇怪18世纪大情圣贾科莫·吉罗拉莫·卡萨诺瓦也是个书痴，并且在生命的最后几年跑到波希米亚做起了图书馆员吗（一位贵族收留了穷困潦倒的他，给他栖身之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之前的一代人，常会令人揣摩其不经意的谈话间流露出的微妙感觉，法国藏书家奥克塔夫·乌赞写到他真想从早到晚流连于伏尔泰大街的书铺，在与‘垂涎多时’的书进行的‘美妙接触’中‘寻求欢乐’，满心期待有机会‘抚摸封面’，从而让那‘手与眼同享’的隐秘‘欢愉’溃堤涌流。他继续自说自话，看官们却可得出一条结论：果然‘疯’雅。”一望即知哈斯贝恩笔下趣味与爱德华·纽顿可有一拼，而淘书的自身经验，则《疯雅书中事》少见记载，有段说：“我手中大约一半都是二手书，淘自旧书店、跳蚤市场，古玩店、廉价旧货店及图书馆的旧书处理。另一半则是新书或库存，除了直接购买，美国的几家大出版社也会为写书评而免费送样书给我。”看来作者与书的经历与我多相似。
其实说到藏书，许多对藏书痴迷的人皆遇一个难题，便是这些藏书日后的归属，大藏书家亨廷顿辟有私人图书馆将其藏书供后人阅览使用，那位著《藏书之爱》而享誉世界的爱德华·纽顿的藏书也以其故居一道捐献，被作为图书馆保留，然而我们没有那样好的条件，藏书名家如郑振铎如唐弢者，捐献藏书给公立图书馆从此不见天日，因此现在多有人愿意送到拍卖会上，让那些相伴多年的藏书再现江湖，书中记一位芝加哥退休房地产开发商：“他认为是时候让新一代的收藏家来接手他已享受多年的乐趣，有些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机会。”今年嘉德秋季拍卖会“旧时月色”为董桥先生藏品专场，此间书画藏品多被董先生写在小品文章里，从董先生书房流传出去，聚散依依今朝风日好，董先生笔底那些令人艳羡的故事，又会有了新的传说。只是拍卖会上藏家对书的价值认定，大约也有俗约的标准，书中记道：“弗因斯坦的话说白了，就是他的客户愿意出600万美元买一本‘更好’的书，而不是用比这少得多的钱买到一本品相稍差的书。和大多数1623年的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该版本在世界范围内的存世量约为250本——不同的是，拍卖会上这本不仅完好无损，一页不缺，且边缘并未裁开，就连包装也是与出版年代同时的17世纪风格‘原装’。再加上其流传有绪，系英国大诗人德莱顿旧藏，从而使得藏书家们拥有它的渴望愈发高涨。”怪不得董桥那幅知堂《儿童杂诗抄》要拍卖到三百多万，藏家求姿色求品相,还求旧时岁月里的一怀情绪，这是否可视作文化价格涨到几百万则未可知也。
与旧书商寻书讨价还价也是一种趣味，哈斯贝恩有心得曰：“我喜欢和有责任感的人打交道”，大概许多人都有被旧书商欺骗之苦，听到此言微笑称此语颇善。只不知我们现在身边许多卖旧书者读到这里会得到些许醒悟，或者今后我们淘书时还可得到旧书商们的友谊也说不定罢。
2010-12-26，在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