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服务承包给私人
收费太贵，百姓怨声载道
编者按——巫山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市政府认可的我市土葬区。县城殡仪馆因此极少火化死者，仅作为当地百姓悼念亡灵的场所。（相当于安乐堂）２００７年５月，设在县城的官家溪殡仪服务站被颜昌学承包后，因为收费问题，民怨沸腾。老百姓说，现在巫山县城是死得起人，埋不起人。
2010年６月２９－７月１日，记者来到重庆市巫山县城调查。
县城居民；收费太贵，我们进不起殡仪馆
6月29日，在县城望霞路３２０号，记者采访了几户县城居民。
居民黄周诊告诉记者，她丈夫姐夫父亲２００７年５月死了，当时殡仪馆刚承包给私人，收费还不太高。停了两晚三个白天，花费２７０００元。但是今年６月，她丈夫姐夫的母亲又去世，在殡仪馆停了三夜，花了近５万元。（其中包括；水电、吃饭、演奏、火炮等全部费用。）
居民李如俊说，２００８年，居民龚泽亮死了，因为殡仪馆收费太贵，龚泽亮家人不愿把死者送到殡仪馆，在小区里搭起了灵堂。后来，被执法者强行抬到殡仪馆，但是，龚泽亮家人却坚持不到殡仪馆去，说那里太宰人了，谁抬去谁付费。最后很尴尬，执法者又把死者抬回了小区。
居民余词严说，其实，我们知道，殡仪馆内各方面的条件都比临时灵堂好，我们也非常愿意到里面悼念亲人。只是那里收费太高，可以说是捆到宰。巫山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大家收入很低，根本不能承受。
居民许国清说，大家希望，殡仪馆还是由政府来管，不要承包出去，因为殡仪馆本身就是公益事业。
原殡仪馆厨师黄宗清说，他从２００７年５月至２００８年４月在县城殡仪馆做厨师，在里面看到了太多的乱七八糟的事。比如，一套寿衣，外面卖２００多元，而殡仪馆卖价４８００元。一个殡仪馆清洁工，一天工钱４０元，颜昌学从清洁工工钱里，每天抽成８元。２００８年天津市工会主席在游小三峡时突发心脏病死亡。从大年初四到大年初十一，一共停放了六天，其间，没有吃饭、办席、演奏等其它活动，仅仅是停放，殡仪馆收费１８０００元，而且打的是白条。
黄宗清说，因为殡仪馆收费太贵，一些低保人群不愿进来，于是，在小区或街上搭建灵堂，这些人便请他去做饭。颜昌学知道后，叫他不要去，说影响殡仪馆的生意。但黄宗清不同意，仍然既做殡仪馆又在外面揽活。结果，２００８年７月１６日早上凌晨５点５８分，有人打电话给他说，这里死了人，叫他去做饭。他立既骑摩托车赶去，三个蒙面人举刀向他砍来，一边砍还一边说，“砍断你的脚筋，看你还在外面搞不搞！”当时他血流如柱，被过路人打电话报警后，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说他身中１４刀，左脚筋和左手筋腱被砍断，医生为他做了手术，结好被砍断的筋腱。花去医药费１００００多元。２年来，黄宗清到处投诉，但至今凶手逍遥法外，医药费也是自己垫付。
说完，黄宗清向记者出示了他脚上和左手的刀痕。（见图）
７１岁的退体教师李尚准，家住县城教师新村９号楼６－２，提起颜昌学承包的公墓收费，李老师咬牙切齿。
李尚准说，颜昌学在巫山县城，没有一个人说他好。他发死人财，光天化日之下抢老百姓的钱，丧德！
李尚准告诉记者，五年前，他的侄儿因故突然死亡。五年后今年１月，他想把侄儿埋进颜昌学的公墓里。他在本县其它地方为侄儿买了一块墓碑，价１６００元。那知，１月他把墓碑从外面运回颜昌学承包的七星照月公墓时，被颜昌学挡在了外面不许进去。颜昌学说，人要埋在他的公墓里可以，但必须买他的墓碑。而同样的石材、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字数，颜昌学一块墓碑要收费６８００元，高出原墓碑５２００元。李尚准坚决不同意，颜昌学也不让步，结果，至今李尚准的侄儿都没有埋进公墓，死者的亡灵不得安生！
在巫山县城沿江大道某肥料配送中心，孙玉平拿出了今年６月１４日父亲去世后，他在颜昌学殡仪馆的一份消费清单。孙玉平说，他父亲是６月１３日上午１１时送到殡仪馆的，到１５日清晨６点离开，累计在殡仪馆停放了约４２个小时，殡仪馆收费４３０００元。（包括吃饭、办席、演奏、火炮、道师等全部收费）确实太贵了。
记者看见，孙玉平父亲孙祖元的收费用清单显示，殡仪馆服务项目一栏里，颜昌学收费5800元，其余35000多元收费均是自选项目。
公墓建设者：失地农民离开公墓外出打工
七星照月公墓建设者、原梨树村主任黄宗汉告诉记者，早在1994年，县公墓管理站以每亩600元的价格，从巫峡镇龙井乡梨树村六社征用近200亩荒山建造公墓。管理站分批累计投入约200万元，万多个工，建成了现在的七星照月公墓。2004年公墓被颜昌学承包时，累计利用率仅为30%，还有70%的荒山可以变成公墓，其潜在的使用价值应该是数千万元，现都归了颜昌学一人。
黄宗汉说，对失去荒山的农民，当初县公墓管理站答应，招收失地农民在公墓里打工。从1994年到2004年十年间，梨树村数十个农民先后到公墓打工。但是，颜昌学承包公墓后，他不断降低农民在公墓打工的工资，由每人每天40元降到20元，许多人不得不离开公墓另找生路。现在，公墓里已没有梨早村（现名）农民打工了。
原公墓管理所所长；4000多个墓位待售
累计收入高达4000多万元
6月30日下午，记者冒着烈日，来到七星照月公墓。公墓建在荒山中，公墓范围内，还有很多荒山一片翠绿，有待开发。
在县民政局二楼办公室，记者找到了原七星照月殡葬管理所所长范开云并采访他。
范开云说，2003年，巫山县政府开始招商引资。当时，殡仪馆招商的原则是，市场运行，民政局指导，行业管理，目的是要加快殡葬事业的发展。后来，由县民政局出面，与广东揭阳天居有限公司签定了承包协议书。整个过程，县民政局没有与殡葬管理所领导和职工有过任何商量，更没有经过大家的同意。2004年11月25日，县民政局领导召集职工开会，宣布原殡葬管理所解散，自己下课，但至今没有解聘书。
范开云说，颜昌学承包公墓后，没有留用原有的8名职工，只给每人每月发750元基本工资。现殡葬管理所的原有职工，生活非常困难。
范开云说，七星照月公墓占地198亩荒山，是1994年管理所用10多万元从梨树村（现改名为梨早村）农民手中买来的，当时资金不够，职工们还内部集资。购买时，我们与黄宗汉为代表的梨树村农民签字，答应公墓建成后，让几十名失地农民在公墓里打工养家。但是，不知何故，颜昌学承包公墓后，原来在公墓里打工的农民纷纷离开。
范开云告诉记者，荒山买回后，管理所又投入巨资搞基建，修公墓，计划建造5000个墓位，当时建了1100个墓位。到2004年颜昌学承包时，还有2/3的墓位约4000个没有出售。按目前每个墓位13000元计算，除去成本，颜昌学仅公墓一项，累计收入就高达40000多万元。
原公墓管理所技术员谭明秋告诉记者，公墓是管理所职工出资购买并建造的，民政局没有投入一分钱。县民政局没有权力，未经职工同意，便把公墓承包给私人。民政局这样做，严重侵权，是违法的。
你们为何不通过打官司维护自己的权力？记者问。
范开云回答，这几年大家日子过得非常艰难，职工们到处上诉，也找了县法院，但法院不愿立案。
殡仪馆：我们年年亏损
６月３０日上午，记者来到颜昌学的殡仪馆了解情况。
建在山谷中的殡仪馆，四周被大山包围着，在这里放鞭炮倒不挠民。
记者看见，坝子里，建有几栋房子，正对大门，是七个大小不一的悼念大厅，有些简陋。大厅墙上，贴着县物价局对殡葬收费的各种价格。总经理颜昌学不在，记者拨通颜的手机后，他说他在重庆城里办事，不能接受记者采访。
这时，一名清洁工推着煤渣走过来了，记者问他，你一天工钱多少，颜昌学会在你的工钱里抽成吗？
这名王姓清洁工回答，他做工一天，殡仪馆给工钱４０块，其中，颜老板会在里面抽成８块钱，每天都抽成。为了贴补家用，他在殡仪馆还捡矿泉水瓶子和其它垃圾。
7月4日下午，颜昌学应记者请求，来到本报接受采访。
颜昌学告诉记者，从2004年至今，公司先后投入约2000多万元修建殡仪馆、公墓和火葬场，远远不是县民政局所说的800万元。县政府早在2006年曾发文，要求全县从2009年1月1日起，对死亡人员遗体实行火化。但是，三年过去了，平均每年火化死亡人员遗体15具，仅占全县每年死亡人员3600余具遗体总数的0.4%，占殡仪馆所在的巫峡镇每年死亡人员３００余具遗体的５％，如此低的火化率，使火化场基本处于闲置状态。因此，仅火化场启动火化近三年来，殡仪馆亏损就达３５０万元。
记者问起殡仪馆收费高一事，颜昌学回答，他的殡葬服务收费，全部是按国家物价局定价收的，没有乱收一分钱。说完，颜昌学向记者出示了2010年6月17日巫山县发改委关于巫山县官家溪殡仪服务站、七星照月公墓和巫山县殡仪馆收费有关情况汇报。记者看见，此报告称，“从检查情况看，殡仪站收费公示到位，手续完善，收费票据保存完整，在检查中没有发现提高收费和自立项目收费现象”。
那为何群众还反映收费贵？县人大代表也就此提议案？记者追问。
颜昌学说，收费只所以高，是丧家吃饭、请乐队、请道师费用很高造成的。
记者问起黄宗清被打伤一事，颜昌学称，他不知道此事。
记者又问起李尚准老人侄儿墓碑一事，颜回答，公墓管理必须统一规范。李尚准在一级墓区里买了一级墓，却想打造特级墓，他当然不同意了。而且他也没有收６８００元。
记者还问到原有殡仪馆职工的留用工资问题。颜昌学说，职工在殡仪馆上班时，也有上千元的，以后工资少了，是因为他们请假不上班。从前年起，县民政局就把原有职工请回去成立执法队，现由县民政局发工资，至于多少钱他不清楚。
颜昌学说，几年来，他在巫山县从事殡仪服务，得到县政府各个部门的大力支持，但是，他是倾家荡产来到巫山投资，想不到，不仅没有得到回报，还被人投诉，老百姓意见也大。既然巫山县是土葬区，当初就不该招商引资。
记者问，既然殡仪服务亏损，假若今后政府愿意赎回殡仪服务行业，你接受赎回吗？
颜昌学起先不愿回答，反复追问后，他才有些不情愿地说，那要看情况。必须严格履行合同，政府要赔偿20%的违约金。颜昌学说，目前，他不知道今后的路在何方。
县民政局：殡仪馆不该走招商之路
６月３０日下午２点３０分，巫山县民政局局长黄权贵在办公室接受了记者采访。
黄权贵说，县民政局知道老百姓对县城殡仪馆收费怨声载道。殡仪馆收费是高，已引起县人大重视，有人大代表就此提出议案，目前县政府正在调研，寻找解决办法。
黄权贵告诉记者，对殡仪馆实行招商引资，是从２００４年开始的。当时最先招商的是公墓。２００７年，经过招商引资，县城殡仪馆由广东揭阳天居有限公司接标，县民政局与天居公司签定协议，由天居公司经营２０年。而颜昌学作为天居公司该项目负责人，承包了殡仪馆、公墓和火化等殡仪服务。协议书规定，２０年里，颜昌学累计向县民政局交费１１８０万元。但是，三年过去了，颜昌学至今没有向民政局交纳一分钱！
黄权贵说，承包后，颜昌学投资约８００多万元，建造了现在的殡仪馆，无论设备还是条件，都比过去的好得多。但是，由于巫山是土葬区，三年来，仅一名巫山县人自愿火化，其余火化者均是外地人，三年火化尸体仅２０多具。殡仪馆绝大多数时间里，仅为县城百姓提供悼念场所，并不火化尸体。
黄权贵说，眼下，县民政局有两难，一方面老百姓埋怨殡仪馆收费太高，不愿进去；另一方面，颜昌学又喊经营困难，无法维持。如今，三年过去了，颜昌学不仅没有向县民政局交钱，倒要民政局赔他２００多万元的损失。因为如今死者火化数，远远没有达到协议书定的指标。（巫山县城一年约自然死亡２００人）而颜昌学殡仪服务的标准收费，如停放尸体、麻将桌椅等等，是按县物价局定价收的，没有乱收。只是有些自愿项目，如吃饭、演奏等等，由市场调节，物价局没有定价。
黄权贵说，殡仪馆属于公益事业，不应当承包给私人，走招商之路。承包给私人后，商家必然要尽快收回成本。因此，对其它方面不可能兼顾。而国家民政部曾发文，对于招商引资后，费用太贵的殡仪馆，政府可以赎回。
县人大：五个代表团就殡仪馆和公墓收费提出议案
３０日上午，记者来到县人大副主任朱红强办公室，在请示了县委宣传部后，朱副主任接受了记者采访。
朱红强告诉记者，巫山县殡仪馆和公墓收费贵的问题，已引起县人大代表的高度重视。今年初人代会上，有５个代表团，就县城殡仪馆服务和公墓收费问题提出议案。经审定，县人大将五个议案转为重点建议处理。目前，县人大已将此工作对政府作了交办，并将在年底检查交办效果。
朱红强说，目前，县人大已就殡仪馆和公墓收费问题，召开了不同层面的坐谈会，以进一步了解情况。坐谈会参会者包括提案代表团成员、县人大和居民代表、殡葬改革的相关政府部门如民政局、物价局等等。
朱红强说，县政府要对县人大负责，规范殡仪馆服务，要解决问题。
县物价局：政府应当赎回殡仪馆
现任巫山县物价局局长的谭发峻，是殡仪馆招商时的民政局局长。7月1日上午，在局长办公室，谭发峻和记者有如下对话。
记者：招商引资后的巫山殡仪馆和公墓，收费高，引起群众投诉和不强烈不满。而殡仪馆的标准收费是县物价局定的，巫山是国家级贫困县，物价局为何收费定得如此高？
谭发峻：２００４年新县城建好前，殡仪馆等没有及时配套，２００４年新城建好后才来选址，大家都不愿与殡仪馆为邻，最后选在了官家溪山谷中。２００７年，县政府对殡葬改革提出招商引资，民政局只是落实政府的决策。２００７年颜昌学在官家溪投资数百万元，修建了殡仪馆。因为当时官家溪土地夯平碾压时间不够，因此，县建委和质监站对颜昌学修的殡仪馆未办任何手续。而物价局定价，必须依据工程决算报告、年终税务统计报表等等，颜昌学却没有这些东西。因此，县物价局在考查了周边区市县的殡仪服务收费情况，组织多个层面，包括居民代表和人大代表坐谈会，依据巫山山实际，起草了殡仪馆收费请示报告，报经县政府常务会最后定板，制定出殡仪馆收费价格并上墙公示。
物价局只管殡仪馆服务项目的收费，如遗体停放，消毒、桌椅麻将租借等等。其它的自选收费项目，如果吃饭、演奏、道师等等，我们管不了。而公墓收费也在自选项目中，都是市场调节。
我们对周边区县考察表明，开县、城口、巫溪等地，殡仪馆全部是政府财政承担。比如开县殡仪馆，16个职工都是政府全额拨款，而我县政府一个都没有。政府至今都没有对殡仪馆有投入，却要让殡仪服务显示其公益性，那是不可能的。
记者：你认为巫山县殡仪服务的出路何在？
谭发峻：我认为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问题。
1、政府出资，从商家手中赎回。由政府成立相应机构，既殡葬管理所，由政府出面经营而非商家。
2、部份赎回。对殡仪馆、火化、公墓等公益性较强的服务项目，全部赎回，而吃饭、演奏等其它服务，则走向市场，由市场调节。
建议政府必须对殡仪馆进行赎回，否则，民怨还要大。谭发峻说。
有图
图一、黄宗清被砍伤后留下的刀痕
图二、71岁的李尚准老师，向记者投诉殡仪馆收费贵
图三、官家溪殡仪馆现场
图四、荒山中的七星照月公墓
文/图 本报记者 罗小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