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论语》之四十五 宪问第十四(丙)


走近《论语》之四十五 宪问第十四(丙)

我们经常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

1414【原文】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读解】这段话像是讲述了一个生动的故事。孔子向公明贾问起公叔文子,说:“我听说他老人家不说、不笑、分毫不取,是真的吗?”公明贾回答道:“以告者过也。”将此话告诉你的人把话传错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夫子时然后言”,他老先生只在该说话的时候才说。我们经常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而且在说话的时候把握不好分寸,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在一群人之中,在上下尊卑之间,说话的顺序、尺度,以及语气的卑亢等等分寸都需要把握好。所以该说时才说,话又能说得到位得体,“人不厌其言”,别人就不会厌烦你所说的话。我们经常看到有人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抢人家的话头,别人正在说话或者刚刚起了个话头,他就把人家的话头抢过去,连说话都要坐“霸王桩”,也不考虑自己说的话别人愿不愿意听,说的内容得不得体。这种人说话十分令人生厌,说了白说,别人未必听得进去。

“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在快乐的时候才笑,在该笑的时候才笑。有些人,刚一见面接触,话还没说两句,不值得笑的时候就哈哈大笑,让人觉得莫名其妙,认为是发神经,所以一定要当笑才笑,否则连自己的笑也会令人厌恶。

“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己作了贡献,付出辛劳,只收取自己份内该得的那一份,别人就不会厌恶你所获取的,因为你没有伤害别人的利益。如果你拿取了超出自己贡献的那一部分报酬,或是得了不义之财,那么别人就会有意见了。

公明贾对公叔文子的介绍说得很好,孔子听了也很惊讶,说:“其然?岂其然乎?”“真的是这样,难道真是这样吗?” 连用两个反问,加强了对公叔文子修为的赞叹。

 

臧氏家族的继承权纠纷

1415【原文】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读解】这是臧氏家族因继承权而引发的故事。前面我们讲到过臧武仲之智,说他因为兄弟间争夺继承权的事情而逃往齐国。“防”是鲁国封给臧武仲父亲的一个封邑,臧武仲最先被他父亲立为这块封邑的继承人。臧武仲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叫臧贾,一个叫臧为,后来都流亡到“铸”国。臧武仲派人给他的大哥臧贾送了一只大乌龟,并表示说自己没有才能,不能祭祀祖宗宗庙,请臧贾代他把这只乌龟敬献给鲁君,同时请求鲁君改立臧贾为臧家的继承人。他的意思就是他不想遵从父亲的遗嘱,不愿意成为防邑的继承人。当时臧贾还是很礼让,并没有把这只乌龟敬献给鲁君;但二哥臧为做了这件事情。臧为把这只大乌龟敬献给了鲁君,并向鲁君表示希望自己成为防邑的继承人。后来,臧武仲派人向鲁君报告说:我不能伤害别人是因为我的智谋不足,我也不敢为自己请求;如果能保存先人的祭祀地,我又怎敢不让出封地呢?等到鲁君正式册封臧为为防邑的继承人之后,臧武仲便让出封地,自己到齐国去了。

臧武仲做的这件事,看起来冠冕堂皇,但孔子却不这么认为,孔子认为臧武仲是利用封地要挟鲁君为臧氏立后世,他这样做,表面上看是退让,实际上是为富贵功名要挟国君,所以孔子说:“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臧武仲说他不想要挟国君,我是不相信的。

 

晋文公输给了齐桓公

1416【原文】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读解】齐桓公和晋文公都是春秋五霸中著名的霸主,分列春秋五霸的第一和第二。“谲”是诡诈,做人做事不正派,玩弄手段的意思。晋文公在晋献公之乱后落难,十多年的时间流亡于各诸侯国之间,饱经风霜,饱尝了世态炎凉,当他最后终于回国,坐上国君之位的时候,自然斗争经验丰富,各种诡异狡诈的计策层出不穷。他在与秦穆公、楚成王打交道的时候,其高明的政治和外交手段可以说是叹为观止。如果大家有兴趣看看秦晋之间以及晋楚之间的一系列外交公案,可以看到晋文公的政治才能和外交才能简直是超一流的,可以说比战国时期的那些纵横家都还玩得高明。所以,他能在短短几年之内,让晋献公之后动荡了三十多年的晋国重整旗鼓,迅速成为当时的一个超级大国。

相对而言,齐桓公没有经受太多的磨难,加之有管仲为他挑担分忧,也用不着他耍什么阴谋诡计。当时,齐桓公面对强大的楚国,九合诸侯,联合了各诸侯国共同的力量,并“挟天子以令诸侯”,得以发号施令。他并没有单独与楚国发生正面冲突,而是充分利用外交优势化解了矛盾。而晋文公与楚国是实打实地进行了惨烈的战斗,从而击败楚国,同时还利用诡计使楚国名将得臣被楚成王所杀。

孔子清楚地看到了晋文公和齐桓公各自在政治、品德上的作为,所以作出了这样的评价。“谲而不正”与“正而不谲”,在这两方面我们当然应该取“正而不谲”。虽然,当时晋文公在武力、阴谋上强过齐桓公,但齐桓公的名望在春秋五霸中是最高的,最能服众,所有的诸侯对齐桓公心服口服,他是做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方面晋文公就没有做到。《孙子兵法》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齐桓公做到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基本上没有攻城的举动;而晋文公仅能“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由此看来,晋文公输给了齐桓公。

 

管仲是否不“仁”?

1417【原文】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读解】齐桓公当上齐国国君有这样一个历史背景。当年,齐襄公娶鲁君之女生了公子纠,又娶了莒国之女生了公子小白,两个都是庶出,不是嫡系。襄公无道,后来被人杀了,两个公子双双出逃,公子纠在其师傅管仲和召忽的辅佐下逃往母家鲁国避难,公子小白逃到母家莒国避难。后来齐国大乱,公子小白设计先回到齐国,然后要求鲁国把公子纠杀死。由于齐大鲁小,齐强鲁弱,鲁君不敢不从命。公子纠死后,召忽为君殉难,自杀了;而管仲作为公子纠的师傅并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的好朋友鲍叔牙是齐桓公的师傅,他知道鲍叔牙会为他说情。后来有人说,管仲和鲍叔牙两个人太聪明了,有先见之明,他们师兄二人一个辅佐公子纠,一个辅佐公子小白,无论将来哪位公子坐上国君之位,他们中必有一人成为宰相。

但是,在春秋时代人们崇尚敢赴君难的“烈士”,如果自己的君主不幸遇难,作为辅佐君王的师傅或者作为君王身边的近臣都应该为君主殉难而死。子路以这个标准衡量管仲,对孔子说:“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齐桓公杀了公子纠,公子纠的师傅召忽殉难死了,而他更为亲近的师傅管仲却没有殉难。”话说完,又问一句:“未仁乎?”——管仲这个人是不是够不上仁呢?

孔子不同意他的说法,孔子以华夏民族的命运为前提,有更大的价值判断,其依据是“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春秋自平王东迁,历史上称之为东周。刚进入这段历史,各诸侯国就开始相互争战,乱得一塌糊涂,周天子软弱无力,自身难保,常常受到郑国的欺负。当时,周平王请蔡侯来当他的上卿辅佐执政,而以往这个职位都是由郑国国君担任的,这么做自然就引起了郑庄公的不满,于是郑庄公派人到周王城外抢割王城的谷子。周平王气愤之极,派兵出城攻打郑庄公却败下阵来,自己的脚也在战斗中受了箭伤。在天子与诸侯之间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其他诸侯居然无人发表意见,也没有人对郑庄公的行为表示谴责,周平王自己更是没有想到要求齐国、鲁国等诸侯国国君发兵勤王,周天子的权威第一遭到严重践踏。

周平王之后一百多年,直到齐桓公之时,整个中原更乱得一塌糊涂,诸侯间相互兼并,战争不断。齐桓公执政以后,先后召集诸侯召开了九次“联合国会议”,提出“安诸侯,尊天子”的口号,让大家各司其责,各正其位,共同遵守周天子的号令。他这个行为并没有通过战争来完成,他以周天子的名义召集诸侯,是以礼乐仁义号召天下,这是齐桓公的可贵之处。而“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齐桓公能如此召集诸侯结盟,不用武力,都是管仲的功劳,这就是管仲的仁。

所以孔子对于仁的定义,视野是放得很大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当面称赞一个人是仁者。我们前面讲到过,孔子对于“仁”的定义相当苛刻,管仲受到孔子由衷的赞叹,可见管仲是一个真正的仁人。

 

孔子对管仲的评价,超过子产

1418【原文】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从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读解】子路问过之后子贡又来问:“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桓公杀了公子纠,他不能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当时鲁国人都有这么一种迂腐的观念,包括子路,甚至头脑灵活的子贡也摆脱不了,他们始终认为齐桓公杀了公子纠之后,召忽为君殉难而管仲苟且偷生,甚至还去给杀害其主人的仇人当宰相,辅佐他执政,是不知耻的表现,不是一个仁人所为。

但孔子不这样看,他认为这是乡间野老的是非标准,是匹夫匹妇的意识。管仲相齐桓公是首霸诸侯,而且能一匡天下,是何等的功劳!当时,周氏王朝发生内乱,周襄王都被赶出雒阳城,是管仲劝齐桓公去雒阳迎回周襄王,安定了周王朝的王位,所以说是“一匡天下”;再者,当时燕国受到山戎的侵扰几乎灭国,是齐桓公带领齐国和诸侯“联军”,打到今天北京城附近,把山戎赶走,使燕国得以复国;另外,齐桓公还第一次成功阻止了楚国一百多年来不断向中原侵扰的势头。如果没有管仲辅佐齐桓公,整个中原的文明都会受到来自北边的山戎和来自南边的荆蛮的侵扰,整个中原地区可能会成为蛮夷之邦,所以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因为当时少数民族的衣服都是开襟向左,而华夏民族的衣服开襟是向右的;中原百姓的头发都是绾成一个发髻,而吴越之地断发纹身,山戎匈奴等少数民族的头发都是披散开来,根本没有发髻,没有“冠”的这个概念。所以,孔夫子感叹,如果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散头发,衣襟左开,沦为异族了。

“民到于今受其赐”,从齐桓公到孔子的时代已经一百多年了,中原百姓都还在受用管仲的恩惠。“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若以山野村夫的是非观念来评价管仲,如果管仲当时也学召忽,跑到一个穷山沟里自杀殉主,齐桓公的霸业如何成就,在中原文明面临危机的时候又有谁来辅佐齐桓公力挽狂澜呢?所以,孔子在《论语》里面对管仲的评价非常高,甚至超过了他对子产的评价。

 

唐太宗庙号太宗,谥号是文皇帝

1419【原文】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读解】这个事情值得大家品味。公叔文子是卫国著名的大夫,大夫僎以前是公叔文子的家臣,通过公叔文子的推荐到卫国做了大夫,并且能够和公叔文子一同出任国家大臣,同时荣升为朝廷诸公,共同执掌国政。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举措,在春秋时代是很不容易的。如同现在某局长提拔了自己的下属,后来这个下属与自己升为同一个级别,职权大小没有分别,那么这位前任局长的心里一定是酸溜溜的,难免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现在我们要看的是公叔文子的心胸,他的家臣通过他的推荐,后来跟他平起平坐,他完全面无难色,孔夫子对他的评价是“可以为‘文’矣”。公叔文子的名字并不叫文子,这是他死后得到的谥号。春秋时代,能够在死后得到“文”的谥号的人是相当少见的,开先例的是周文王,其后是晋文公,能够得到“文”字谥号的人拥有很崇高的地位。比如说唐太宗,他的庙号叫太宗,他的谥号就是文皇帝。皇帝死后都很少有人能得到“文”的谥号,可见这个“文”字作为谥号在当时是相当高的荣誉了。

 

君昏而有贤臣,国家就不至于灭亡

1420【原文】子言卫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读解】孔子周游列国,在卫国呆的时间最长,曾在卫灵公那里做客若干年,卫灵公好几次想要启用孔子,无奈年老昏聩,又惧于夫人南子的反对,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孔子尽管受到卫灵公的礼遇,在卫国呆了很长时间,接受了卫灵公的供养,但是并没有拿人手短,吃人口软,还是敢于直言卫灵公的无道,敢于批评卫灵公种种不良的习气,季康子听后,就问:“既然卫灵公如此无道,那卫国为什么还没灭亡呢?”。

孔子说卫国之所以没有灭亡的原因是“仲叔圉治宾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因为,首先卫国有仲叔圉(即前面提到的公叔文子)接待宾客,主管外交;其次,有祝鮀管理宗庙祭祀。虽然祭祀宗庙的概念和仪式在现代已逐渐淡化了,但在春秋时期宗庙祭祀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宗庙就会失去凝聚力,严格来说像卫国、鲁国这样的国家,几乎是一国之民都是同姓。一般来说国君由前一任国君的嫡长子继承,各路大夫则由前国君的庶出子嗣担任,由次往下,直至普通百姓,地位一般都是由与国君关系的亲疏来决定的,所以当时的宗庙对一个宗族国家来说起到了团结民心的作用。再者,有王孙贾统率军队,他也是一位杰出的人物。尽管君主昏庸无道,但有这三位贤大夫执掌着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又怎么可能轻易灭亡了呢?

 

“行”在“言”前

1421【原文】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读解】在这里没完没了地听《论语》,难为大家了,但是听一听有好处,这五百多则能够耐心地把它听下去,本身就是一个功夫;毕竟,现在能把这五百多则通讲一遍、通听下来的机会也不多,可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通讲?即使有,可能精神和精力也不够了,所以,很多朋友能在这里把《论语》从头到尾一直坚持听完,我觉得很难得。在这里,向这些朋友的学习精神表示敬意!

 这个“怍”字译为大言不惭,我们平常说话,有没有这个毛病?有些人说话很谨慎,不会随便发言,随便许愿;但也有一些人,经常放大炮,说大话。以前,四川有位富翁,随便走到哪儿都夸下海口:“没有问题,我先给你投一百个亿。”可等人家一番热情款待之后,他走了,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部忘了。换个地方,又跟人家说:“你们这个地方观念太落后了,运作太老套了,要有魄力嘛,我来帮你们运作,几个亿的投资算什么,算我的!”就像有些小品、相声里讽刺的那样,有些人信口开河:“一百万元的生意不接,一千万元以上的可以考虑,上了亿呢,马马虎虎。”真是吹牛不怕把天吹破。我们平时说话有没有这种大言不惭的感觉,如果有,就要善于改正。

 《月波洞中记》说:“是君子贵人,皆言辞审正。”什么是“审”?“审”是指我们说话必须要经过严密的思考,这句话说得说不得,分寸如何把握,话一出口能不能够兑现等等都要反复掂量。我们平时跟人打交道,如果他说话很深沉、严谨,那这个人心思就很缜密;如果一个人尽说大话、放大炮,动不动就拍胸口,铁都咬得断似的随便许愿,他的话你最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不得真。以前听人说:“冯老师,你太了不起了,你是高人,我要拜你为师。”心里觉得很骄傲,很舒服。结果没过多久,说这话的人早把我给忘得干干净净了,有什么好事也想不起我,一年半载的都不理我。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我心里也有数了,这些一时兴致来了说的话,听不得,也当不得真。可能他当时说话时的情绪是真实的,但过后忘了,也是真的。所以,我们说话要给自己留余地,如果不留余地,“则为之也难”。

《大学》开篇就说:“知止而后有定。”首先,要把自己的能力半径确定好,知道自己的定位,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清楚,你怎么做事?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范围,超越了自己掌控半径,你就办不成事,更办不好事,所以,我们要看到“言”与“行”的因果关系,“言”不能超过“行”,“行”一定要做在“言”的前面。

 

孔夫子的政治态度和政治责任感

14.22【原文】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子,不敢不告也!”

 

【读解】这一段记载了孔夫子去世前一年的事情。孔夫子七十二岁去世,他七十一岁的时候,齐国出现了重大的政治风波,执政的齐国大臣陈成子杀死了齐简公。春秋时期,诸侯国中子弑其父、臣弑其君的事件相当多,但作为执政大夫,在当时那样一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型的权力机构中,敢于弑君而立,还是不多见的,算得上重大政治事件了。当时,作为春秋霸主的晋国,其国君也是没有权力的,实权已被赵家、魏家、韩家等“六卿专政”所取代。而另一稳坐霸主地位的齐国一直是一卿专政,“三朝元老”晏婴死后,基本是陈成子(即田成子)内辅国政。又过了几十年,陈家把齐君彻底废掉,其子孙后来步魏惠王的后尘,干脆自己称王。由此拉开了战国的序幕。

陈氏代姜氏而有齐国,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若干年前陈国的太子,在陈国立不住脚,找到周太史打了一卦,卦象说:陈家在陈国没有前途,如果到国外发展还可以辉煌。于是,陈国太子就跑到齐国去了。过了两百多年,陈家逐渐把姜太公的齐国变成了陈家的齐国。陈家后来改姓田,陈齐和田齐都是一家人;也就是说,现在姓陈和姓田的是一氏两姓,一家祖宗。

陈成子弑杀齐简公在孔夫子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臣弑其君,子弑其父”是政事乱套,君臣乱纲之举,于是,孔子不顾年高体弱,按规矩“沐浴而朝”,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到朝廷禀报哀公说:“陈恒弑其君,请讨之。”齐国国土面积十倍、二十倍于鲁国,国力强盛,鲁国哪有力量讨伐齐国?

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孔夫子有战略思想,如果那时鲁国按照孔夫子的建议,趁齐国之乱,陈成子还没有控制局面之际,把诸侯国组织起来共同讨伐齐国,是鲁国强大起来,甚至把齐国搞垮自己称霸诸侯的大好时机。但这个说法是天方夜谭,因为作者不了解鲁国当时的状况。那时,鲁国国君本身已经是一个傀儡了,就像汉献帝在曹操手里一样,鲁国早已是三家专政,鲁哀公没有主见,也拿不出什么主意,所以他跟前来禀报的孔子说:“你先跟三位执政大臣说一下吧,听听他们的意见。”孔子见鲁哀公不作主张,也没有据理力争,只是说:“以吾从大夫之,不敢不告也!”

于是,孔子又去禀告三位执政大臣。大家设想一下,陈成子以执政大臣的身份弑杀国君,鲁国这三位执政的心里会是怎样的呢?他们在鲁国执掌大权,大夫专政,如果他们剿灭了犯上做乱的陈成子,回到鲁国他们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其实,他们跟陈成子走的是一条路,只不过陈成子比他们走得更远,胆敢弑杀国君;他们三家怀揣篡权夺位之心,怎么可能听孔夫子的一番说词去讨伐齐国呢?

但这件事情对孔夫子来说,他是为了维护周礼,维护礼法,本着“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原则来尽到自己的责任。中华民族一直追求天下一统,统一的朝廷,统一的政令;如果一个民族长期处于分封割据的状态,受苦受难的是老百姓。从周平王东迁到孔夫子所处的年代,天下分崩离析的局面已经三百多年了,积重难返,又有谁能够力挽狂澜呢?所以,孔夫子劝请鲁君,鲁君把责任推给执政,执政大臣听后也一口回绝。但是,孔夫子反复地声明:“以吾从大夫子,不敢不告也!”把自己的政治责任了决了再说。从这里我们看到了当时的政治局面以及孔夫子的政治态度和政治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