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便士的硬币

           沈东子

       作家因为有敏锐的观察力，常常会被谍报部门相中，去做一些潜伏卧底之类的事，二战期间海明威就曾与中情局合作过，他假装在古巴海边钓鱼，其实钓的是德国潜艇，是加勒比情报网上的一环。007的作者弗莱明为英国皇家海军情报部服务，爱伦堡时常自由出入前苏联，被认为有克格勃背景，格拉斯缄默六十年，到晚年才承认自己年轻时加入过党卫军，引起一片哗然，至于昆德拉，争论就更多了，据解密的捷克档案材料显示，他曾做过秘密警察的线人，专门监视文学界的同事，但昆德拉本人对此坚决予以否认。既然这么多作家都曾与谍报有关，近年爆出冯亦代、英若诚等做过线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名单中，毛姆（W.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的分量沉甸甸的，比不少获奖的作家还沉。据说他特别善于看面相，通过面部表情可以看出对方说话的真伪，这样一个神人，军情六处当然不会放过他。一战期间协约国与同盟国正打得你死我活，沙俄忽然发生内乱，这时一个英国情报官找到毛姆，要他密往俄国，说服当时的临时政府继续与英国结盟。

不料才过两个多月，临时政府被布尔什维克推翻了，这时毛姆才到瑞士，为此他懊恼不已。他后来好几次提到，如果早几个月给他这个差事，历史就会重新改写，布尔什维克就上不了台。我们在有关俄国十月革命的电影里，会看见一个穿燕尾服的英国间谍，像鬼影一样四处穿梭，毛姆渴望扮演的大概就是那个角色了。

写作与冒险是一对孪生兄弟，有人为写作而冒险，比如马尔罗钻进柬埔寨的茂密丛林，试图找到通往吴哥窟的王家大道；有人因冒险而成为作家，比如吉卜林以自己侨居印度北部的生活为背景，写出《丛林故事》并获诺贝尔文学奖。毛姆的探险则远达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为的是追寻高更的足迹，为小说《月亮与六便士》搜集素材。这部小说的书名曾引发许多猜疑，各国评论家们撰写长篇大论，分析月亮与六便士究竟各自代表什么，为什么是六便士，而不是五便士或七便士？毛姆的解释很简单，他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这样说：假若你整天在地上找寻六便士的硬币，就会错过头顶的月亮。六便士是当时英国货币里的一种硬币。

毛姆活了九十多岁，一生经历丰富，可谓九死一生。这老头虽有妻室儿女，但同时也喜欢壮硕的小伙子，晚年陪伴他的小男生叫赛尔，自幼在伦敦贫民窟长大，这件事导致毛姆与女儿丽萨打了一场官司。丽萨早就在父亲的回忆录里发现，父母还未结婚，自己就出生了，很生气，后来又见老头修改遗嘱，把原先留给她的财产，包括古玩藏画等转而留给赛尔继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贫民窟小子怎么懂得艺术？

她把父亲告上法庭，结果法庭判女儿胜诉。不过老头也挺倔的，他把手稿和作品的版权留下来，后来全部捐给皇家文学基金会，设立毛姆文学奖，专门奖励35岁以下的年轻人。如今一个英国作家能获得毛姆文学奖，是一项很高的文学荣誉。“对爱与艺术而言，人活一生是不够的。”老头已经如此长寿，还觉得人生不够长，不过瘾，足见他的一生够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