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诗夫——纪念文字学家朱锡山先生 文/兰洪海


逝者如诗夫——纪念文字学家朱锡山先生   文/兰洪海

 

飞机一落地,就从黄德义先生那里得知了锡山先生仙去的消息。刚从一万米高空下落的心,顿时像被大钟撞击的感觉,胸口有些蒙蒙的生疼,心,无比的沉重。

就在九月二十二号那天,我还携妻带子前往朱老家拜会了他。儿子和朱老也玩的很开心。尽管朱老刚刚入院检查过,可真不曾想,此一面竟成诀别。

锡山先生在看我画册的时候,他看见我写的一幅字:“视野决定格局”,他充满激情的对我说:“是‘视野即格局’啊”!看见我写的一些伤春悲秋的句子,他说:“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呢”!说这话时,锡山先生已近九十高寿。



认识锡山先生,那是二十年前。当时我回新疆吊丧母亲,返回杭州的路上,在嘉兴车站上来两位长者,依稀记得雪染华发气质儒雅。他们没有去坐空着的其它位置,却径直朝我而来,坐了两天汽车兼之四天四夜火车的我,彼时身心疲惫。看着老人们的和煦的面容,我还是让出自己横卧的座位,顺手用衣袖拂拭了一下座位。多年后已成好友的朱老谈起对我的印象时,总不免说起当初我的这一个“小动作”。对于过去那些,我已经不记得了,所有的细节都源于锡山先生对我的描述。

在江南二月的霏霏细雨中,一个叫朱锡山,一个叫汪良铭的老先生和我聊上了。他们问到了我的学校,问起我的学业。火车到老杭州城站时,天色已经漆黑。朱老在小桌板上写了一张便条,叫我方便带给我的系主任。我也遵命带到,不过系主任看过后,只是对我笑了笑。

开学没多久,我就收到了一封来自杭州涌金新村的信,落款是朱锡山先生。朱先生邀请我到他家做客。说实在的那时的我对陌生的世界总有些诚惶诚恐,我没有对那封信做出任何的回应,这在今天看来多少有些失礼,可当时我似乎只能这么做了。一个月后,又收到了朱老的信,这次朱老认真的询问我是否没有收到信或者其他什么的,总之还是希望我这个小友能够偕同学一道去他家玩。终于在一个接近暮春的时候,我和同学经过涌金新村,我鼓足勇气决定去朱老家看看。

住老家是一幢两层带阁楼的老式砖木混合建筑,脚踏在地面上,地板会发出“通通”的声音。在带有天井的客厅一侧,墙面上挂有一些字画,当时还看不出是谁的,从画幅悬挂的时间来看应该不短,尽管不是很明白,但感觉字画都很不错。朱老夫人亲自为我们斟上了茶,这也许是我第一次的品味到龙井茶,还有别致的茶点。

因为离朱老家不远,这以后,我时常到先生处叨扰。先生知道我喜欢古文和中国古典诗词,还专门送了一本诗词格律的书,并将自己写的一些诗稿拿来给我看。从此,我感到自己有点儿像走近诗歌门禁的顽童,对诗歌更加的喜爱。

时间就像流水,转眼到了1991年,毕业在即,从没有像此刻难舍杭州和那些朝夕相处的同学师长,还有我可敬的朱老。不知何时再见?

毕业后,我在新疆兵团的一所中学任教。朱老还不时来信指正我的诗稿中存在的问题,虽然彼时他已年越古稀,可他时时不忘远在边疆的小友。这也是我当时在新疆时心灵最大的慰藉。

1993年的冬天,我决定回到杭州寻找我的梦。当时杭州还是一个颇为排外的城市,户籍不在杭州的寻找工作会比较困难。我找了快一个月,眼看学校的假期就要结束,如果我不能有一个留在杭州的理由,我就必须回到新疆。我来到朱老家,也谈到了自己的一些困惑和困难。朱老为我写了一封信给当时在《联谊报》任主编的朱馥生先生,我记得按照朱老信封上书地址,我摸到了省府5号楼,懵懵懂懂的询问朱馥生,看着别人不解的样子,我还不知就里。当我看见压在朱馥生先生玻璃台板下那张几乎浓缩了民国杰出人物的大合影时,我才知道自己的莽撞和无知。朱馥生先生将锡山先生的信转给我看,依稀记得有“今有新疆小友,望提携云云”。 我没有和朱先生多说什么,便起身告辞。朱老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着。

后来,朱老还介绍我去民革中山少儿培训中心做兼职美术教师,帮我度过了最初在杭州的困顿日子。

和朱老的交往也越来越多,对朱老的了解也越来越深。依稀知道朱老是绍兴人,是老民革成员,是建国前《东南日报》的编辑,是吴越文字方言学家,还是日俘训导员。他著有《吴越方言词典》,对古典文学有深厚的理论学养,他还是一位学者型的书画家,书法直追汉隶,书风独具一格,画作花鸟人物俱佳。

我在杭州大学学习日本语,起初的五十音图就把我“整”的够呛,时断时续的学了快一个月还没有记住几个字母。到了先生家,他把琐事安顿好,与我正襟危坐。将每一个字母的来龙去脉讲的清晰可见深入浅出,连比带画不消两个小时,我就能够准确的默写和背诵。令人不由得不佩服老人的渊博和才情。那时候,先生还常常到浙农大华家池校区上课。

老人的刻苦和认真,只有让人佩服和惭愧的劲。在抗日战争时期,朱先生曾奉命感化一名被俘的日军战俘,这名战俘后来还成为了中日友好民间交流的和平使者。我受命朱先生,为这位友人刻了一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印章。

朱老不仅仅是对日语有人们所说的书写应用,他还专门写过一篇《倭越同源考》的比较文化考据文章,发表在台湾的《历史》杂志上。此后,他又有多篇关于吴越文化的文章见诸专业媒体。像一种不成文的惯例,锡山先生的诗文常常会在民革的机关报《团结报》和《联谊报》发表,这也是一些老朋友联络心情动向的最好方式。钱塘书画研究社的笔会,早些年我也陪同先生去了几次,见到了一些像孔仲起、宋宝罗等这样的艺术名家。后来,先生实在觉得身体有些气力不支,才淡去了这样的雅集。我几次去他家里,他都专注于自己热衷的文字语言研究。

锡山先生,实在像个迷,我根本就无法窥看到他的一丝半点。有时,想想这样一个充满着朝气的老头儿,好像什么样的苦难也没有经历似的,可是什么又让他的思想那样深邃?

这是一个谜,就像那些排在民国精英人群中的人物一样,在我心中充满了迷惑!

如诗般的朱老走了,一点儿也不沉重的走了,我惟愿他能快乐的安息!永远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