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文学奖翻译奖空缺:谁该羞惭?
第五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名单公布一个月了。不知幸与不幸,这个文学奖甚至被媒体列为“继国美电器陈黄之争、钓鱼岛撞船事件之后,2010年秋季媒体最热议的话题之一”。(南方周末2010.11.18)亦不知幸与不幸,在这个话题上,我只记住了“羊羔体”和文学翻译奖项的空缺。记住前者,最初是由于朋友的电话;记住后者,则主要不是因为我是个老牌业余翻译匠,而是因为我是这个奖项的争夺者或亲历者。结果当然“败走麦城”。
不,准确说来,连“败走麦城”都算不上。众所周知,襄樊之役,关羽旗开得胜,斩庞德,囚于禁,水淹七军,何等意气风发威震华夏。而我一上阵就被斩落马下,连参选36部作品公示名单都没进入!责任在我吗?在我也不在我。有论者说,“这一届鲁迅文学奖翻译文学奖的空缺,倒是明摆着的颇使人羞惭的事实”(文汇读书周报2010.11.15)——该我羞惭吗?该也不该。
非我自命清高,我虽然身在体制内,但我对申请体制内的项目、课题和奖项基本没多大兴致。这次也是同样。所以申报,完全是山东作协极力“唆使”的。说起来,我在青岛作协挂个副职。每次开会,大家总是笑嘻嘻问候“林副主席近来可身体健康?”我笑嘻嘻应道“此林副主席非彼林副主席哟!”双方一笑了之。但那次却没能一笑了之,大家非叫我申报鲁迅文学奖中的文学翻译奖项。理由是山东作为古今闻名的文化、文学大省,自1996年鲁迅文学奖设立以来就颗粒无收,今年务必有所斩获。因为我在青岛作协挂个副职,他们就说“林副主席一向英勇善战,正堪担此重任。遍观诸将,非你莫属,休得推辞!”
于是我赶紧回家备战。从齐刷刷50余部拙译文学作品中抽出一本最厚的:《奇鸟行状录》,村上春树著,林少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8月第1版,字数42.6万,722页。就思想性来说,符合该奖评奖标准中的“有利于倡导世界和平”;就艺术性来说,日本“读卖(新闻)奖”授奖评语认为“若干小故事纵使收入《一千零一夜》亦不逊色,堪称奇才之作”;就翻译水准来说,敝人译事是进了文学史的。《中国翻译文学史》以十余页篇幅专章论述,《二十世纪中国的日本文学翻译史》认为拙译村上“准确到位地再现了原文的独特风格”。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获奖此其时也!甭说别的,就凭这砖头般的重量和厚度也足以把若干评委吓个半死。
“砖头”家里不够,特意跑去书城,连库存凑齐10本送审样书。匆匆背回家来,匆匆复印20页原文,整齐夹在书内送去市作协。作协领导大喜过望:“获奖可能性超过百分之九十,简直是铁板钉钉!谢谢林副主席!”随即专门派人把10块“砖头”屁颠屁颠背去济南省作协,省作协又派人屁颠屁颠背去京城中国作协。而后大家像一群孩子等候圣诞老人半夜从天而降一样满心欢喜地静候佳音。
孰料,等来的不是圣诞老人,而是晴天霹雳:36部参选作品公示名单中居然没有《奇鸟行状录》。市作协当即打电话给我,嘱我打电话询问中国作协有关部门。问之,一位女士解释说因为没附原文。我说原文复印件夹在书里,请找找看。几分钟后回复说果然夹在书里,表示稍后补入公示名单。尽管态度未必友好,更没有为其技术性失误而道歉,但既然答应“补入”,作为我也就算了,谁没有失误呢!
然而电脑相关网页显示并未补入。一来我也忙,忙来忙去忙忘了;二来以为或者实际补入了而未输入电脑亦未可知。数月后备选名单公布5部文学翻译作品,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见“奇鸟”踪影。我立马兴师问罪,电话打去北京。评奖办说由有关部门打电话回复。等了半个月也没接得电话,只好由我打过去。一位大概是负责人的人说我送的原文不全,才20页,按规定应提交原文全部。“笑话,”我说,“原文上中下三册,三块砖头,你叫我怎么复印啊?何况要复印10份——三块砖头变成三十块预制块!再说翻译那东西,别说20页,两页甚至两段都能看出水平!”对方说反正要全部,前面看几页,中间看几页,后面看几页,再随手看几页。“那为什么不早说?你们不是在耍弄人吗?鲁迅文学奖,鲁迅活着会这么办事吗?”
这点就连翻译界以外的人士都打抱不平了。《南方周末》2010年11月18日刊发徐江长文《鲁迅文学奖:谁的?》,文章在列举17部译著之后,“这些毫不逊色于前辈大家的、填补空白性的重译和首译,就这么湮没在每一届‘宁缺毋滥’的操守中了,更不要提林少华翻译、上海译文社推出的三部村上春树力作《东京奇谭集》(2006年)、《海边的卡夫卡》(2003年)、《神的孩子全跳舞》(2002年),以及杨自伍先生那套耗力达数十年的伟大译著——《近代文学批评史》(雷纳·韦勒克原著,上海译文2009年推出全套修订版)!”
在这个意义上,不妨说,真正应该羞惭的不是我,而是中国作协。就敝人上述遭遇而言,说别有用心未免言重,但至少可以看出评奖工作明显缺乏责任感和严肃性,甚至透出不大不小的官气。而鲁迅决不是这样子的。但愿鲁迅文学奖以后无愧于“鲁迅”二字,庶几鲁迅幸甚,翻译幸甚,文学幸甚。作为一种可能性,敝人或可不再愧见山东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