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热
国学热,或者说东方古人之学在当代中国的流行,其实反映了当下人们的焦虑——中国人尝试了无数舶来于西方的“理想方案”,从君主立宪、军国民教育、极权政治、到自由竞争之下的资本主义、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生存哲学……但在当下,不受羁约的自由资本主义导致公司对于雇员的沉重压迫【竞争市场里的公司,奉行着如同当年的军队组织一样的争斗理念,民主国家的公司取代了国王,成为新的专断统治的力量;非民主国家的平民,则遭到资本和专制体制的双重压榨,疲于奔命,在极权的计划经济落幕之后,这些国家的平民只是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螺丝钉”,在几十年里,除了数字意义上的“被增长”,普通人的幸福水平并没有什么显著改善】,政治领域的板结导致人性得不到抒发,权益无保障,于是乎,返归国学就成为很多人的选择,既然西方思想无法给中国人提供精神家园,那只好返回已经废弃荒芜的故园,寻求那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惬意(这种感觉是悟道的惬意,还是高级的自欺?在一片沉寂的炉香烟霭中,仙风道骨的长者在微笑品茶,阵阵茗香间,可还体味到众生的哀吟?我至今尚未得到答案)。
然而现代社会的结构却和古典时代不同,此不同和歧异,也就注定了国学之复归的艰难。表面上的复归,看上去是容易的,儿童读经、中医热都是显例。但是,东方古人的学问不仅仅在于此,读经和中医只是表,根本在于君子人的生活方式和心灵体悟,离开了心性修为而谈传统之学,则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谓“君子”和“淑女”,按张祥龙先生的说法,就是最能体现人性之美的人。而当代的读经或中医热,其实只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逐求——例如逐求长寿,名望之类,这种逐求,曾国藩早就说过,本质上与贪财好色无异。
然而,逐求的人多了,一万个假的里,也许会埋藏着若干真的。这就是《战国策》里“千金买骨”典故隐含的意义。即使这一代的国学热并没有培育出国学大师,但至少可以翻犁出一片尊重传统文化的土壤。怕就怕“国学热”和其他的种种“热”一样,只是一种发热病似的“流行”,“热”过了劲儿就冷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熊十力先生“中国文化亡了”的话,也就真的一语成谶了。
国学的两条路
2010年11月12日16:16:48
在我的阅读和体验中,国学大约是有两条进路,一条可以用“体悟”或“义理”来概括,一条可以用“考据”或“辞章”来概括。“义理、考据、辞章”原本是三个概念,但现代以降,国学辞章华赡丰美者,必然下过文字考据功夫,所以大致可以把“体悟义理”和“考据辞章”分为两途。
一个悖论式的命题是,“体悟”或“义理”一条路上,反倒是国学骗子和伪国学大师的麇集之所。因为这条路上缺乏一个明确的发信号机制,不像“考据”和“辞章”,必须拿出实打实的作品,学养高下几乎一看便知。“心性修养”这条路上的信号机制,就我目前而看,只是“长寿”和“健康”。人品恶劣,学问欠佳的人,只要足够长寿且相貌出众(看上去有“仙风道骨”),就会博得一片掌声,假如这位老寿星同时又熟谙江湖口,有一套应付四面八方的好口才,那就决然辞不掉“国学大师”的帽子了。
但离开心性之学,空谈考据或辞章,也不是国学的正脉,无论是注重考据的“乾嘉之学”,还是注重辞章的“选学”或“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之学,都离开学问的深奥幽眇处太远,何况诗词文章本来即是涵养情性之用,考据训诂的鹄的也是为了通晓圣贤真义,如果把这些作为根源,未免有买椟还珠之叹。
昔年曾国藩说“以顾秦段王之考据,发为庄左班马之文章”(大致记得如此),这可以看作是沟通“考据”与“辞章”的宣言。然而现在,是否能够把“考据之学”与“心性之学”相贯通呢?我现在大致还是偏向于“体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