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用于《今晚报》“语丝”专栏

我的零碎话（之三）

▲  对于强者而言，劲敌好过良友。良友产生的动力顶多能够助推火车，劲敌产生的动力则能够助推火箭。在自然界，天敌的存在，确属物种之幸，绝非物种之悲。良友能使你快乐，劲敌却能使你强大。在丛林法则宰制一切的时代，你的内心若非足够强悍，快乐就会极其脆薄，吹弹即破。我们很难想象，拿破仑没有劲敌还能成为拿破仑，邱吉尔没有劲敌还能成为邱吉尔，罗斯福没有劲敌还能成为罗斯福。

▲  耶稣尝言：“收成是很丰足的，可惜做工的人太少了！”如今，虚拟经济比实体经济更火爆千百倍，但实干的人所获得的成功还是要可靠得多。股市和期市的神话总是与泡沫相伴而生，一不小心你就成了“将”，一不留神你又成了“枯骨”，悲喜弄人啊！

▲  拜伦尝言：“可怕的是：既不能和女人一起过生活，也不能过没有女人的生活。”他的解决办法是唐·璜式的，始爱终弃，由于内心过于动荡不安，获取快乐的代价相当高昂。在许多天才的眼中，爱情与婚姻势不两立，他们选择了常换常新的爱情，就选择了逃避和漂泊，不幸则比猎犬更灵敏，总能寻觅到他们的踪迹。

▲  拜伦还有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他说，他喜欢的女人最好是“聪明到能够钦佩我，但不致聪明到希望自己受人钦佩”。说白了，拜伦不喜欢太有主见太有主张的女人。这句话让现代女权主义者看了准定是要傻眼，更要瞪眼的。张爱玲说，“女人要崇拜才快乐，男人要被崇拜才快乐”，相比拜伦，她的态度就要显得更加客观一些，更加诚恳一些，看上去更加悦目一些，听上去也更加顺耳一些。实则他们的意思相差无几，乃是互为佐证的。

▲  道家称人体中驻扎有“三尸虫”，分别主管私欲、食欲和性欲，凡人若要成仙，则必须服食丹丸去剿灭之。道家的这个说法是荒诞不经的，至少也是值得商榷的。较为客观的说法是，但凡人的心中，都有三头魔鬼，它们的名字分别叫“懒惰”、“冲动”和“自私”，它们或蛰伏，或跳踉，或破笼而出，使人犯错，甚至犯罪。若以勤奋根治“懒惰”，以冷静根治“冲动”，以慷慨根治“自私”，则如何？是否能使三头魔鬼变成三位天使？实际上，也得看情形而定。有时，懒惰一点应属休闲，冲动一点应属性情，自私一点应属本色，关键还是“度”，把握得好，三头魔鬼也未必可憎；把握得差呢？三位天使也未必可爱。走到极端，工作狂、冰美人都令人敬而远之，无私的慈善家，倒是大家欢迎的，可惜在现实社会不容易遇到。

▲  脑力劳动者每天若能拿出一个小时来做体力劳动，体力劳动者每天若能拿出一个小时来做脑力劳动，必大有裨益。“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确属理想状况。

▲  法国十九世纪实证主义哲学家孔德给世间男女下定义，很有意思：“男人是行为的动物，女人是感情的动物。”诚然，男人不作为（拿不出成绩），女人太冷淡（拿不出热情），就完全逆反了自己的角色要求，想在社会上大受欢迎，恐怕是不太可能的。“男人只要没有什么外界的阻难可以征服时便烦闷，女人只要不爱了或不被爱了时便烦恼”，法国作家莫罗阿如是说。当今社会则未必尽然，原因是男女越来越中性化了。

▲  在情人眼中出得了西施，在仆人眼中却出不了英雄，前者由激情造出幻影，后者由熟悉恢复实况。情不讲理，理也不讲情，这世界才因此参差错落，呈现奇彩和异色。

▲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这话令人心凉，但我们若学会了游泳，学会了驾船，孤岛就不孤了。人类由于孤独而产生哲学，由于沟通和交流的不得当不融洽而产生痛苦。

▲  我读了洛克菲勒的传记，才知道他并非一部冷血无情的赚钱机器，他回报给社会的财富很多，我们称之为“慈善事业”，他却认定那是上帝假手于他，去照拂贫穷的人。《圣经》上也有说得太绝的话：“富人要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富人并非全是为富不仁的，何处又没有例外呢？洛克菲勒的这几句话特别值得记取：“我总设法把每一桩不幸化为一次机会。”“我就是我最大的资本。”“如果一个人每天醒着的时候把时间全用在为了钱而挣钱上面，我不知道还有比这样的人更可鄙、更可怜的了。”“如果你视工作为一桩乐趣，人生就是天堂；如果你视工作为一种义务，人生就是地狱。”“想获胜必须了解冒险的价值，而且必须有自己创造运气的远见。风险越高，收益越大。”“要取得成功，就要在教育与努力之外再加上以下要素——有创造性的、想象力丰富的心灵。”“越是认为自己行，你就会变得越高明，积极的心态会创造成功。”“装傻是一门学问。”“在商场上，成功了的骗术并不是骗术。”“没有只须一杆就能完成的高尔夫比赛，你必须一杆一杆地打下去，你每打出一杆的目的，就是离球洞越近越好，直到把球打进。”若非对社会阅历极丰，对金钱的本质了解得极透的人，是不可能说出这些至理名言的。

▲  在希腊神话中，潘朵拉是由主神宙斯抟泥造成的第一个女人，她出于好奇打开了一只魔盒，释放出人世间的所有邪恶——贪婪、虚无、诽谤、嫉妒、痛苦……万幸的是，她盖上魔盒后，盒底还剩下希望。数千年来，人类遇天灾而不隳，遇战争而不隳，遇瘟疫而不隳，就因为希望照彻了黑暗的岁月，激活了沮丧的心灵，一次又一次，人类在废墟上重建家园，在沙漠里创造绿洲，追寻幸福与和平。天无绝人之路，谁要是放弃希望，拥抱绝望，那才真叫不可救药。

▲  圣·玛蒂安尝言：“你要求吧，人家会给你；寻找吧，你会获得；叩门吧，人家会来开启。因为无论何人，要求必有所得，寻找必有所获，而人家在你叩门时必开启。”这就是说，行动者不会落空，呼唤者不会无应，世间没有配不到钥匙的锁，也没有寻不着爱意的心，只要你有足够的精诚，做不懈的努力，这个世界绝对不会让你四处碰壁。

▲  英国沃瑞克大学经济学讲师巴库斯用计算外星人存在机率的“德瑞克方程式”估算出，找到理想伴侣的机率是二十八万分之一。他三年未能找到女友，发表这样的奇谈怪论，可算是自我解嘲。网络上近日又曝出一则新闻：54岁的英国男子戴维·海霍伊从33岁起就梦想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在长达21年的时间中，他狂花了2.5万英镑“相亲费”，先后和多达731名女友约会过，其中甚至包括一名变性人！他曾经在一个月中最多见了25名女子，一天相亲3次。在731名相亲对象中，他曾与其中72人见过第二面，与17人约会长达2个月以上，最长的一次维持了3年零4个月。不过，戴维坚称自己“很保守”，仅和19名女子上过床。令戴维泄气的是，尽管他为每名女友都建立了详细的“爱情档案”，但几乎每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他至今仍打着光棍。如果世人找到理想情侣的机率果然是二十八万分之一这么低，那就真该要全体失意，悉数傻眼了，放眼偌大的地球村，能与你对得上眼的男人和女人还能有多少？由于时间、空间、语言、宗教、习俗的限制，绝大多数机缘纵然是虚拟的，却必须刨去，可操作性等于零。如果每个人寻找伴侣都只能退而求其次，退而求其次之又次，这份悲哀就不用放大也足够大了。细想一下，人生或许真是阴差阳错的吧，最令人欣慰的事实是：有时，错才是对，差才是准。“不琢磨，快乐多；钻牛角，快乐少”，这话很有道理。

▲  南京市民彭宇出于善意和好心，扶起在公交汽车站跌倒受伤的徐姓老太太，却被判赔数万元之巨，舆论一片哗然。现如今，连见义勇为都要赔款，这可不是什么海外奇谭了。原本跌落的社会道德居然乘上了法律的“升降机”，而且只见其降，不见其升，着实令人心寒，令人齿冷，更令人忧虑，谁还敢向求援者伸出友善之手呢？法官在证据很不充分很不确凿的情况下，再次祭出有罪推断的法宝，这种判案方式更像是写推理小说，但打出的漏勺太大了，难以教人信服。网友中有人仗义执言：“‘彭宇案’的一纸判决，让中国的道德水平倒退了30年！”这句话虽不无夸张，却并非危言耸听。

▲  胡适认为，做学问要有兔子的捷才和乌龟的静气。其实，成大事者莫不如此。人生太短暂，缓一缓，拖一拖，就黄了，就完了。岁月太匆忙，静一静，定一定，才能把握先机，抓住要领。

▲  胡适一生诲人不倦，是一位真正的导师，一位夫子，经他开导，“贪夫廉，懦夫有立志”，曾不知凡几。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假“大师”，相比胡适，学行相差当以光年计。

▲  抗战期间，胡适任中国驻美大使。一位在美留学的研究生不识时务，向胡适求教北宋首位宰相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的正史出处。当时，胡适为国家命运折冲樽俎，席不暇暖，仍派人去国会图书馆查资料，并且抽空回信，告诉那位学子，这个传说是靠不住的，宋代的正史和野史上都没有明确记载。“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清人张潮《幽梦影》中的这句话，用在胡适身上，太恰当了。

▲  胡适是乐观的，他在《拟中国科学社的社歌》中写道：“不怕他真理无穷，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在科学的道路上，人类脚踏实地，确实比以往更接近真理，但在人文的道路上，人类迈出的“醉步”就有点找不到北。

▲  当年，北大流行这样一句话：“正式生不如旁听生，旁听生不如偷听生。”胡适承认偷听生的合法性，使之光明正大。与“偷”字相结合的词无好词，这“偷听生”却有着一份神秘感。可惜，北大没有偷听生已太多年了。

▲  胡适对八股、小脚、鸦片深恶痛绝，很好理解，但他对律诗、平剧殊无好感，则令人惊诧莫名。他算是包容心很大的学者了，仍有其边际。鲁迅和傅斯年鄙视中医，大抵也属于此类。

▲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胡适在美国做寓公，仍为母校哥伦比亚大学的中文图书馆谋求经费，请友人（很可能是外交家顾维钧）捐赠两千美金。当时，美国人排华，各大学全然不把胡适当回事，也许是那些汉学家李鬼害怕这位李逵吧。想想看，拥有三十六个荣誉博士衔的胡适尚且不能在美国教授汉学，岂不悲哉！唐德刚谓之“狗可摇尾，而尾不可摇狗”，亦谑虐之至矣。

▲  胡适一讲《水经注》则眉飞色舞，口若悬河，诸事皆忘。他是个典型的书呆子。季羡林说，胡适留给他的总印象是“异常聪明的糊涂人”。这个评价比“异常糊涂的聪明人”要好得多，因为中国从来就不缺“异常糊涂的聪明人”，缺的倒是“异常聪明的糊涂人”，缺的是硬气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