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闷山头一抹云


 

很喜欢吴冠中的签名,“冠”“中”既有联络又保持距离,字与字之间有清澈的留白,纵横大气且雅致,简直可入画。他的画亦美,美在哪里我说不上来,就是喜欢,看着舒服,熨贴。他画了很多江南风味的村庄,青瓦白墙的构成妙不可言,浓重的黑搭配一大片空旷的白或一丁点儿的白,有格局,有韵律,浓淡皆有致。他的文章也写得好,汩汩流淌的都是真性情,真思维,真了不起!最近购得他的书《画里阴晴》,一篇文章标题令我绝倒:姑娘呵,你慢些舞,让德加画个够!想起恣意汪洋的黄永玉,落笔亦是云卷云舒。

读龙应台的《目送》,常有掩卷深吸一口气的停顿,这一次她不是为写而写——《亲爱的安德烈》总有轻微的矫情。《目送》练达深刻,境界幽深旷远,内藏人生的大江大海。写到蔡琴在台中的演唱会,蔡琴跟观众说:你们知道的是我的歌,你们不知道的是我的人生。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杨德昌谈与蔡琴的婚姻,他说,有一天早上起床,突然发现和蔡琴的世界观都是不一样的,发现后他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听说他和蔡琴有十年“灵魂交流”的“无性婚姻”,不知最后到底是灵魂出了问题还是性出了问题。但灵魂交流再有趣,也替代不了性的意义吧,何况人类的破灵魂总是靠不住,天天变幻反复,性却是最永恒的写意。

确确实实,苏珊·桑塔格确确实实是个才华与智性兼具的少见的几个有强劲思想厚度的女作家之一,这从她每一处细微的字里行间都能体现,《论摄影》文集中的标题很是诡谲深刻:在柏拉图的洞穴里,忧伤的物件,视域的英雄主义……我最爱“忧伤的物件”,像一幅画。这种晦涩的标题亦只有桑塔格有能力铺陈。摄影家们自己都未必能用文学如此自如地表达这门艺术。她说:“摄影是一门挽歌艺术,一门黄昏艺术”,多么有才华的表述啊,已经超出文学的表达,而是美学的审视。

搞不懂为什么非要买汉娜·阿伦特的《极权主义的起源》,六百多页的大部头,可以肯定,至少三年内不可能读完,甚至根本会不读。但,放在家里就是很安心。我因此怀疑人和物件也有奇特的心灵感应,如果世间万物都有气息与生命,那么好书也会散发气场和磁力,用它特有的方式在你的世界运行,你可以不懂,但选择就是意义。

重温一本旧书,名不见经传的《再活一次》,推荐所有想在文字上——注意,没说文学,很多自认和文学共枕的作家们其实一辈子都在自慰——嗯,推荐所有想在文字上有所建树的女作家们读一读这本书,在进入文学的星空之前,先把绊脚的藤蔓清理。这本书或许可以让你反观自己:戒掉无源头的深度,戒掉不恰当的性别意识,戒掉对莫名其妙的忧伤、哀怨的着迷,戒掉屁大点事都逃不掉爱情打底的笔触,戒掉文字作风同电台无脑女主播的午夜梦呓相契合的拿腔捏调,戒掉总想通过文字遇到个把旷世奇缘或灵魂知己的小妇人心情,戒掉你根本没有深刻思想的基础却非要故作深刻的矫揉造作,戒掉对人类真实事物(比如性、自慰、放屁)的偏见或排斥心理,最后,如果你确实还有才华和思想,那,戒掉张爱玲式的阴冷、深刻(其实是尖刻)、贵族幻觉以及深深的无爱感……

 

———————————————

每天在现实的丛林里穿行,生活的挫折、压力、焦虑、沮丧、恐惧、疲惫常不约而至,心灵犹如置身苦闷的黑色山头,看不到希望和路径。我常常孤独地坐在那里,目光掠过案头,飞向窗外,天空中总有一抹高高的云在看我,一如我在看她。

 

 

 

                                              2010113日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