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


                                   风入松■ 洪烛

我想说我是风,风却不承认

不承认它是我

我穿过一片树林、又一片树林

善意地欺骗那些老实的松树-----

我是风,看你们来了!

松树真信了: 你不是刚来过吗?

还借走一根针,要去缝补破碎的山河......

看来它没有明白我的身份

以及我的心事: 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诗人

只好说我是风, 每天换一个地方住

今晚终于轮到你们家了

遍地松针, 一点都不妨碍我睡得很香

我跑的路比风更多, 也比风更累

但请放心: 哥们从来不拿一针一线

临走时还会在针尖留下几颗露珠.

 

宿松的对酌亭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李白《山中与幽人对酌》

我看见了李白,却看不清

谁坐在他对面?

我.看见李白的两袖清风

却看不见他的脸

我看见李白的的手,手上端着杯子

却看不清是一瓣落花还是一缕月光

慢悠悠飘到酒杯里面

我看见这座快要醉倒的亭子

却看不清亭子里坐的人,除了李白

是否还包括滴酒未沾的我呢?

我看见了自己,却看不清

是否还有别人,坐在李白和我之间?

今年的山花开了。去年的山花

却无法被我看见,哪怕它们长的一模一样.

我看见自己的前世。前世的我

却难以看见自己的明天.

李白,我远道而来,本想陪你坐一会

却听见有人喊我——用一个

不该属于我的名字

既然你已经醉得忘掉了自己

我该怎么办呢?只能把自己当成你……

 

宿松的等待

安徽宿松,一座小县城

却让人不敢小看,离长江不远

离大别山不远、离唐诗不远

也离我不远,似乎伸手就能够着它

我不知道宿松算李白的第几个故乡?

李白的故乡太多了,他到哪里

就把哪里认作故乡

受当时县令邀请,李白两次来宿松

喝酒、吟诗、爱上本地的野花

醉倒的次数无法统计了。

我不知道李白现在是否还想念宿松?

我只知道,宿松一直在等待

等待着第二个李白;等了这么久

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我想说宿松我让你久等了

又怕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

 

长江在等我

长江停止流动在等我

等我翻山越岭回到它身边

等我用静止的江水洗一把脸

等我在江岸树桩上坐成一尊雕塑

它接着还要等,等我眨一下眼睛

再眨一下眼睛……

长江屏住呼吸,在等我

为它写出一首诗

它怎么知道我就是它要等的人?

我怎么知道它等的是我?

“李白来过,苏东坡来过,陆游也来过……

今天该轮到你了!”

长江恐怕不知道:为了等这一天

我比它有更大的耐心

诗人通常如此:人们不是通过他记住长江

而是通过长江记住他

仅仅因为他的诗句曾使江水忘记了流动

 

站在小孤山眺望对岸的彭泽县

看一眼,晋代的树林就要变绿了

再看一眼,菊花又开了

我还将持续地看下去,直到

采菊的人出现

距离太远,他的身影

只有一枚汉字般大小

分不清是个“隐”君子还是“瘾”君子?

摇摇晃晃,似乎刚刚喝醉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向他走去

还是等他走来?

只顾着看远处,为什么不低头

看看眼底的长江水,它和时光一道

开始了倒流?如果我看见古人

因为他变年轻了,还是我在变老?

 

长江边的小孤山

站在长江边就像站在银河边

你也算孤独吗?其实我比你更孤独

衣带渐宽,如同长江水从腰间流过

浪费了青春,也没有找到

跟自己相同的另一个人

看来我是多余的

多余的我和多余的你站在一起

感受到孤独的两倍还是它的一半?

甚至传染了江上的渔火,数也数不清楚

 

站在银河边就像站在长江边

我也算孤独吗?其实你比我更孤独

没有人安慰你形单影只的痛苦

对你的孤独分明还带着观赏的态度

你也只能背对着他们哭

“江水流、泪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今天我来了,你终于为古老的忧愁

找到一个年轻的伴儿。我们在一起

不该比试谁更孤独,是否应该比一比

谁先打破孤独,因为孤独毕竟

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白崖寨

我终于找到一块退守之地

还找到倾颓的围墙、石砌的阶梯

不知名的树,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打量着我: 是归来还是离去?

快拿定主意!渴的时候找到山泉

热的时候找到凉风。

白崖寨,我终于找到了你

却找不到我自己: 他变了,变成

再也不想出远门的人

渴望跟一只啄木鸟成为邻居

你难道没觉得吗?那是一个

飞着的吻,总像亲不够似的……

风入松 洪烛 

———中国诗歌万里行走进宿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