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
前段时间和刘兄在一起,不知不觉说到读书。我小时候的梦想不过是有一天有无数的书可读,还有无数的电影可以看。现在,我的收入除了吃饭以外,够我买足够的书来读;电影则可以通过网络免费观看。因此,我对自己的生命状态还比较满意。
奥古斯丁说过,人天生有三种贪婪与欲望,分别指向荣誉、金钱和性。其实,阅读也会成为一种贪婪。有时候,沉浸在阅读中,会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受。不过,我的阅读可能存在一些问题——我的阅读的目的似乎只是阅读,只是为了获得某种快感,某种近乎生物性的愉悦。随着所阅读的书籍提供的自己感兴趣的信息的牵引,我会不断从一个领域跳入另外一个领域。这样一种阅读方式——“风吹那页读那页”,确实会陷入“学而不思则罔”。这个假期,我打算将那些最重要的经典重新温习一遍。
重新系统阅读经典的打算,和上学期末开始阅读莱昂内尔.罗宾斯的《经济思想史:伦敦经济学院讲演录》有关。罗宾斯对经济思想史的演进有着自己独立的判断,我同意他的很多观点,比如他说经济思想史不是由思想史本身来书写的;比如他对经济思想史的功能在于拓宽学生思维的认识等等。但是,罗宾斯的有些说法,我还不是很确定。比如他说,将市场供求自发作用导致均衡叫做“萨伊定律”是给一条小狗取了一个错误的名字。罗宾斯对于马歇尔与杰文斯的关系以及此二人与小穆勒的关系的评述也很有趣,但我不是很确定他的说法的准确性。我想通过再次阅读,澄清某些认识。我给自己初步列出的书单是,斯密的《国富论》、《法学讲稿》、《道德情操论》,小穆勒的《政治经济学及其在社会哲学中的应用》,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马克思的《资本论》。
放假之初,我一边阅读罗宾斯的《经济思想史》一边阅读斯密的《国富论》。阅读确实可以成为一件使人愉悦的事情。和那些先哲们在一起,或者聆听教诲,或者参与辩论,那种思想火光的不时闪现,那种智慧光芒的骤然降临,会让人感觉一种透彻心扉的快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就我一人在家——其实,我不是孤独一人,我时常感觉得到与那些先哲们同在。那段时间,我的生活变得有规律起来。我总是五点多就起床,牙不刷脸不洗,浑身臭烘烘就出门,上到楼顶天台上读书。天台上要比家里凉快很多,空气很清新。踏踏实实读上一个半小时,太阳升起,热得受不了,就回家。睡上个把小时的回笼觉,再接着读书。中午饭后,读上个把小时,两点左右,再睡一会儿,三点左右接着读书。晚饭后也睡一会儿,然后一直读到12点左右。那一段时间,一天要读书十五六小时,从早到晚似乎都处在一种亢奋当中。比较艰苦的是早上,一方面感觉还需要多睡一会儿,另一方面又有某种东西催促着。早上一开始读书的时候,总感觉大脑有一种房梁承受压力太大而发出的“兹兹”的声音,而眼睛里似乎总蒙着一层灰灰的东西,有时还有小虫子爬过眼球的感觉。
7月中旬,我已经读完了罗宾斯的《经济思想史》,斯密的《国富论》,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读了一卷。由于涉及相关问题,又读了阿马蒂亚.森的《以自由看发展》,杜阁的《关于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察》,熊彼特的《从马克思到凯恩斯》,凯恩斯的《精英的聚会》也读了一部分;由于写一篇文字的需要,又读了约翰.雷的《亚当.斯密传》,豪伊的《边际学派的兴起》,还有《亚当.斯密通信集》。阅读的亢奋还没有消失,写作的亢奋又蒸腾起来。写了几个文字之后,实在受不了武汉的暴热,决定去云南避暑几天。在云南暂时中断了阅读。博尔豪斯说天堂就是一个可以读书的地方。而我的云南本来就是一个天堂,所以暂时可以不读书了。在云南住了一个多星期。回来后一走进书房,强烈感觉到某种召唤,于是又投入阅读之中。几天里,阅读了斯密的《法学讲稿》,阿马蒂亚.森的《贫困与饥荒》,马格努松的《重商主义经济学》。
这段时间的“温故”,确实收获了很多新的东西。最大的收获来自对斯密的阅读。此次阅读《国富论》,由于受罗宾斯的影响,更深入地体会到“自由放任”与“一般均衡”思想在斯密理论中的重要性。虽然《国富论》中只在一个地方提到“一只看不见的手”原理,但是,通过市场自发作用导致一般均衡的观念贯穿在整部著作当中;由此我也理解了罗宾斯将自由放任导致供求均衡这样一只“小狗”命名为“萨伊定律”有失偏颇的说法;重新阅读《国富论》,我明确了斯密作为一个自由主义者所具有的管制市场失败的思想,尤其是他的金融管制思想,具有现代经济学关于信息不充分条件下金融管制必要性的重要观念;还有,从斯密关于自由贸易可能缓解饥荒的阐述中,可以明显看出他对森的影响(通过重读森的《贫困与饥荒》,对森及其思想有了更多更深入的认识。森被索洛叫做“经济学的良心”,又被认为是“斯密的传人”。通过阅读森的著作,发现森其实比斯密更加关心穷人的利益。森的饥荒理论对斯密有继承,更有发展,而这种发展才真正体现森作为经济学良心的崇高品德)。对比阅读《法学讲稿》和《国富论》,还可以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斯密在格拉斯哥大学时,其清教徒的信仰可能更加坚定和纯洁,所以他对商业持有一种批判的态度,他说商业败坏人们的心智,使人意志消沉,毁害教育。而在《国富论》里,斯密似乎对商业有了更多的信任和理解,他甚至将制造业和商业的发展,奢侈消费的兴旺,看成是瓦解封建制度,促进资本主义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力量。斯密的商业作为一种恶带来了善的结果的思想,明显受到孟德维尔的影响,而他关于奢侈消费促进资本主义产生和发展的认识,可以看成是桑巴特关于奢侈、性与资本主义产生思想的一个前奏。
不过,对比《法学讲稿》和《国富论》,可能会得到某些对斯密不利的判断。《法学讲稿》是斯密1764年陪同巴克勒公爵游学欧洲大陆之前讲课的内容。19世纪末的时候,伦敦经济学院德坎南教授获得一份学生课堂笔记,最后将其整理成著作出版。该书的经济学内容主要在第二章《论警察》,第三章《论岁入》和第四章《论警察(续)》中。同《国富论》相比,《法学讲稿》内容简洁,结构紧凑。而且,斯密经济学的核心思想,包括自由放任思想以及分工思想和价值理论,在《法学讲稿》中已经有了深入的认识。这就产生一个问题,大家都说斯密是学者的道德楷模,一生兢兢业业,克勤克俭。可是,如果斯密果真醉心于学术,那么,为什么几十年间他的思想却没有很大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