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锦麟与范以锦对话
杨锦麟博客按语:《南方人物周刊》5周年,想做一期特刊,请到了部分封面人物和网友替杂志当一回记者,分别向另一些封面人物提问,每个人提十个问题。征求我的意见时,我不假思索选择了范以锦,以为和这位备受新闻界尊重的资深媒体人“对着干”,也许能擦出一点火花。
结束在广西的走读之后,回到香港读报,周一刚上班,就接到徐列的紧急讯息,说杂志晚上截稿,并顺手抛给我范以锦问我的十个问题,说最迟晚上交稿。
利用下午一点时间,就在电脑键盘前认真敲打起来,将近五千多字,就这样哗哗地流出来,一气呵成之后,改都不改,就发给了徐列,徐列的即时反应就两个字:挺好!
其实,范以锦对我的十个问题,回答得更好。老范说的是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我只是谈了个人的点滴感受。诚如南方人物周刊在开篇中指出,这一期客串很多提问是高质量的,一些问题有着意想不到的大胆、泼辣、一针见血;回答是精彩的,真诚的,智慧的,四两拨千斤的。
我希望范以锦和我的互动,也包括其中。
以下是正式刊登的文字,和大家分享:
范以锦:要当“勇士”,不要当“烈士”
“南都事件”从孙志刚案开始。它带来了收容遣送制度的废除,后来就出现了对南都的不公正事件
杨锦麟(以下简称Q)
范以锦(以下简称A)
回望“南都事件”
Q:从事新闻工作生涯最值得珍惜及记忆的一段时期是?为什么?
A:“南都事件”。“南都事件”是南方报业历史上非常难忘的事件。这个事件从孙志刚案开始,本身就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它带来了收容遣送制度的废除,后来就出现了对南都的不公正事件。当时我正是在南方报业社长的位置上,所以“南都案”这段时间,是最能考验一个新闻领导者的良知、品格和他的担当精神的。
这个事件的化解,难度是非常大的。我们当时没有能力来完全扭转局面,但我们有责任将这个事缩小到最低的限度,不要让它再扩大化。在当时的条件下,取得积极的成果是需要冒风险,也要靠智慧。当然,我也忘不了一身正气、坚定地支持我们的省委老领导任仲夷、吴南生、林若以及目前尚不便公布名字的一些重要领导。他们为“南都事件”往好的方向发展,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Q:你是如何把危机缩到最小?
A:我们要跟有关方面沟通,还要跟比较理解我们的省领导以及一些省里的老同志、老领导沟通。他们都清楚,这个事继续恶化下去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会严重损害广东的形象、中国的形象。尽心竭力促成事件往好的方向发展,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在做这个工作时,坚持了我们自己的理念、我们的良知。尽管很折腾人,但是我们挺过来了,我们留下了很多痛苦和美好的记忆。
Q:“南都案”发生之后,你本人作为报业集团的主要负责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A:这个压力是来自两方面的。一个是下面的压力,也就是来自我们的部属。我的同事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他们要申诉。其他同事也纷纷站出来为他们打抱不平。这很正常。另一个压力是来自权势的压力,就是掌握了某种权力的人,这是不正常的压力。
Q:具体是什么样的不正常?
A:就是要求我们配合,将错案坚决搞到底。这种施压是不正常的,动用了多种手段。现已证明有的就是腐败分子,但当时他还掌管实权,我们的压力是非常大的。
Q:那来自下面的压力给你的感觉是?
A:下属的压力是正常的压力,人格、道德和良知促使他们必须这样做,他们和我是想到一块的,说明我们集团的领导不是孤立的。压力也是一种动力,这种压力可以推动我们坚定信心、积极应对。
Q:你和你的团队如何面对?
A:我跟我的团队是共同面对的,事件的全过程中,我们班子里面是没有杂音的。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都认为这是一个冤假错案,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化解,要支持我们下属正确的做法。那些受了错误打击的人,我们要想办法帮助他们摆脱困境。我们的团队是共担风险的。还有,我们的员工和离退休人员也是“铁板一块”。部分离退休人员还签名呼吁。
我们南方报业是崇尚良知和正义的。什么是正气,什么是邪气,我们分得清楚。大家恪守良知,敢于面对的勇气和敢于担当的精神激励着我们不动摇。
Q:能和我们分享其中最难忘的一件事吗?
当时有两人判刑了,有人通知我们《南方日报》、《南方都市报》要刊登这个消息。我认为,这是冤假错案,我们集团的任何一家报纸都不能见报。尽管有压力,我们还是坚决抵制。
同城有几家见报了,这我管不了。令人意外的是《广州日报》也没有见报,说明我们并不孤立。几天后,我见到省里一位领导,他说支持我这样做。
你要超前,但是你不能够踩红线
Q:《南方周末》及《南方都市报》的发展模式,已经成为中国新闻体制改革的一个范式,它们的发展形态是否存在某种瓶颈?
A:瓶颈与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态环境相关。《南方周末》大发展时期,就是全党反腐败斗争深入开展时期。纠正党风和反腐败,是需要舆论监督的,《南方周末》很多这方面的监督文章,是很受欢迎的。但是经过这个阶段之后,中国的社会政治生态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社会进入转型期,社会矛盾增加,加上出现了一些利益集团。社会矛盾的增加,就要求你的报道要平稳一点,收敛一点,防止因为报道不当将矛盾激化,这个是可以理解的。新闻人也应该有这个社会责任。但是,利益集团的干扰是不正常的。有的地方打着“维护稳定”的旗号,维护利益集团的利益,这个就不正常了。
Q:中国新闻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种颇具特色的阅评制度,如何评价阅评制度存在的意义?
A: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办法,大家都会寻找适合本国国情的新闻管理体制。政治体制决定新闻体制。
Q:如何克服和面对,以过来人、参与者及见证者的身份,对可持续发展及更进一步的创新,有何意见和建议?
A:我们还是要往前看,看得远一点。要有理念的支撑,充满信心,充满希望。有理念、有信心,就会执着追求,就会有一种超前的意识,经营新闻就会超前一些,比一般的报纸更超前,就拉开了距离,充满活力。回顾历史和往前看,就知道这个路是曲折的。一直往前走是没有错,但会有曲折和反复。因此,也要有风险意识。就是说,你要超前,但是你不能够踩红线,不能超越底线。
Q:这个底线怎么把握?
A:这个底线就要靠你的智慧了。政治家办报有四个方面:胸怀,敏锐,智慧,艺术。这不是说,你可以清清楚楚划条线出来。这个底线要根据中国的国情、中国的现实来做出判断。这个底线在哪里?我现在很难找一个公式、一个明确的标准给你。这个底线是要通过风风雨雨的考验之后,逐步探索出来的。你的心中要有杆秤,要有盏明灯。
Q:一个新闻主管,要带领团队前行,最需要注意和重视的是什么?
A:作为一个领导来讲,最需要的是作为粘合剂,将一批有思想、有理念、有抱负、有创新能力的人,粘合在自己身边。
Q:请展望未来中国新闻体制改革发展的趋势,30年改革开放的经验能提供什么借鉴?
A:改革30年,要提供的借鉴就是我们要坚定地往前走,但是这个步伐又要稳健,要避免反复、大起大落,不折腾。
Q:避免什么?
A:要考虑我们中国的国情和现实,要考虑中国的社会生态环境,要考虑到中国的改革开放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要快,但又不能急;要有冲劲,但又不能过分冲动;要有激情,但又不能偏激。
Q:它还会是一条不归路吗?
A:不归路就是不走回头路了,改革开放要坚定不移走下去。我相信中国经过这么多年的改革发展,中国人看到的出路、前途,是谁都没有办法来逆转的,所以一定要也一定能走下去。
Q:新闻从业人员必须承受多方面的压力,平均寿命52岁,如何正确面对、培养承受压力和抗压力的能力?
A:我认为要保持良好的心态,自我消解,自我减压。
Q:你是如何保持自己的心态的呢?
A:我觉得我是讲良知的。我觉得我这样做,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也对得起报社和我的同事。我很坦然。做正确的事,有时会有压力,但心态是很健康的。不正常的压力,我就不把它当成一回事,自我消解。还有就是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我不抽烟,不喝酒,也不会打麻将打到天亮。
Q:如此众多的压力是职业常态吗?
A:是职业常态。记者的行业是高风险的行业,有政治风险,经常因为一些问题造成心理上的压力。这个是职业的常态。但我们要不断地化解,要有勇气,要沉着应对。要当“勇士”,不要当“烈士”,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Q:比如《21世纪环球报道》停刊?
A:就当“烈士”了。我觉得停了很可惜,它是一个发展势头很好的报纸,也聚集了一些人才。但是因为过于超越,政治智慧不够,没有了解到自身的政治生态环境。
“南都案”是我的遗憾
Q:安全着陆,对于一位新闻主管的意义,应该如何理解?
A:个人如果安全着陆了,那说明组织对他这个人的评价是肯定的。毕竟没有把他撤掉,还是让他安全着陆了。但是,我觉得安全着陆的意义还不在于个人的安全,更重要的是意味着南方报业的班子可以平稳过渡,后继有人。如果不是安全着陆,就不仅把你撤掉,还可能会从外面派一个人进来。也许他是行的,也许他是不行的,我们心中没有数。安全着陆就是意味着按照我们报社的发展思路继续发展,当然也会有创新,但不会折腾。依我之见,个人的得失是小事,平稳过渡才是安全着陆最重要的内涵,也是最有现实意义的。
从一位新闻主管转型为高校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如何调适自己的心态和角色,如何进入全新工作状态?
A:我觉得这个心态不需要调整。原来是一个比较紧张的心态,到了这个地方(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反倒很轻松。在新闻单位,是实操性很强的工作,每天都要面对“白纸黑字”的报纸,今天平安过去了,明天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办报中,
Q:很多你的部属都对你的为人有很多积极的评价,你认为这些评价中肯吗?
A:我觉得评价一个人重要一点,就是“政声人去后”。你在位的时候,别人会讲你的好话,也有拍马屁的,这个不是真实的情况。对你的政绩、声誉的评价,最真实的是退下来以后的。我在位的时候,我该付出的我付出了,我该得到的我也得到了。当然,我讲“得到”,并不是一般人说的个人的什么利益啊,我讲的“得到”是说,我期待南方报业能够有一个好的发展思路,有一个好的发展后劲,有一个良好的发展氛围,有人才的储备。南方报业留下了好的人才,还输送到全国各地。人才和后劲,也是我们历届领导班子共同努力的结果。
Q:你退下来以后有没有遗憾?
A:有,“南都案”这样的事件,我在位期间还来不及把它完全化解,这个是个遗憾。
(文字整理实习记者 李倩)
杨锦麟:天天读 时时走
在主持读报节目当初,遭到不少批评和责骂。但为了生计,也为了一点读书人的脸面和尊严,只能继续硬撑下去
Q:“有报天天读”是凤凰卫视也是杨的品牌,现在为什么不专一了?
A:你提出了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首先感谢你对凤凰卫视7年前推出的“有报天天读”栏目的肯定和赏识。这个节目,经过凤凰同事们多年的努力打造和经营,被外界视为是凤凰卫视节目的一个品牌。我能参与主持这个节目,既是一次个人学习和增值的机会,同时也是借助这个平台,与凤凰观众一起分享的可遇不可求。这7年一路走来,很辛苦很累,说真话,收入也不一定像外界所想的那样丰厚,但回头看来,值得!因为分享本身,就是很开心的一件事。
从一而终,固然也是对某个品牌栏目的基本要求,但凤凰管理层的意见是,节目必须不断创新,勇于尝试,才有可能推陈出新,在日趋激烈的电视媒体竞争状态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话,我信,也不怀疑其观点立论的权威性,但对于触电时间不足8年的我,偶尔不免也会将信将疑。
我给自己在凤凰卫视的定位是:新闻从业人员,也就是打一份工,打工仔必须严格按照合约履行自己的义务和责任,只要不违背合约的规定和行业的游戏规则,一般情况下,打工仔只能服从管理层的要求,他让你做新的节目尝试,你也觉得力所能及,那就欣然接受,全力以赴,把它做好。你所忧心的不专一,也许正是电子媒体的常态,必要的时候,对有些节目或者你主持的栏目进行微调,据说就是这么回事。
需要补充的是,其实我也蛮喜欢一些刺激和挑战,比如说,转换不同的跑道,进行不一样的尝试。凤凰很多节目的创意和设计,多半出自刘长乐先生,甚至连节目的名称也多半是他亲自定的,“有报天天读”如是,“走读大中华”亦如是。这一次新节目的尝试,和以前的“周刊点点评”、“世界论中国”最不一样的是,这两个节目,都是在承接广告之后,才急忙提枪上阵的,但这一次“走读大中华”,却是在毫无广告商青睐的情况之下,毅然决然推出的,这说明凤凰管理层,对我还有创汇的潜能仍然寄予厚望。与此同时,我也接受凤凰卫视一位优秀的中层管理人员的说法,他强调指出,“有报天天读”可以说是“读万卷书”,而目前我正在努力尝试和探索的另一个栏目“走读大中华”则是“行万里路”。他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也很认真地相信了。事实上,仔细想想,应该也是。
外界对我今年“忽然”离开“有报天天读”,经常来无影去无踪,或者一个多月,或者半个多月不在其位,竟然有很多的猜想,也有很多的担心和牵挂。
其实,很多猜想、担心和牵挂,不一定都持之有据,很多说法属于空穴来风,顶多也就是“微调”而已。我说过,人在阵地在,所有凤凰人,迄今为止都有这样的心态和心理承受力。这一点,请你放心。
“走读大中华”作为一个新的栏目,节目制作没有固定的样态,还需要一段相当的探索和磨合过程,花费的时间相对会比较长,加上半年多了,还没有获得广告商的注意和青睐。凤凰是一个商业频道,投入和产出有很严格的成本考虑,因此我会花更多的时间在新节目上,读报节目就只能麻烦其他同事代劳。毕竟,熊掌和熊掌也一样不能兼得,只能阶段性地有所割舍,你所关心的不专一,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你的普通话也不是太准,为什么大家喜欢听你讲?你的魅力在哪?
A:我的普通话真的说得很抱歉,浓厚的闽南口音,不标准的普通话发音,据说,连到央视当一个保安,都未必合格。
在主持读报节目当初,遭到不少批评和责骂,那时候收到的投诉很多,同事当面的调侃嘲弄不在少数,一段时间,多得有点受不了。但为了生计,也为了一点读书人的脸面和尊严,只能以“小车不倒只管推,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硬撑下去,最终这个节目获得了很高的收视率,获得了一系列电视行业颁发的奖项,给凤凰挣了不少广告费。这也说明了一个硬道理,那就是不一定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才能主持电视节目。对我以及对普通话像我一样抱歉的朋友们,是一个鼓励和启示。
上次在你主持的那一次南都岭南大讲堂上,我曾经说过,我的普通话讲得不标准,但肯定比陈水扁讲得好。你不是也借题发挥了一番吗?
大家喜欢听我读报,一定有喜欢的道理,我谈不上什么魅力,我只是做自己份内的事,这份工作我喜欢,因为可以读很多报纸,看很多杂志,了解很多讯息,同时还可以及时和大家分享,最关键的是,也能养家糊口,为自己在资本主义社会里拥有最基本的生存权,何乐不为?你希望我探讨一下魅力,我真的不知道50多岁的人,还有什么魅力可言,你不是不知道,也有很多人不喜欢我,并不是不喜欢我那一口很烂的普通话,而是不喜欢我读的、我说的、我点评的那些事。如果你不信,每每在我读报时,突然出现的迎客松或者其他屏蔽画面可以作证。
Q:在香港做新闻的压力在哪里?
A:压力来自4方面:
1.同行竞争的压力。一个700多万人口的城市,同时拥有十数家平面媒体、数百家杂志社,还有各种网络、电视、电台,如何在如此拥挤的空间里,争抢有限的市场份额,吸引受众的眼球,无论是媒体老板、报社电台电视台总编辑,还是一般的记者、编辑,承受的压力几乎都是同步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2.信息爆炸的压力,香港是世界著名的信息中心,同时其所拥有的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并没有因为香港施行“一国两制”而受到根本性的削弱。这就给香港的新闻从业者带来了信息爆炸的压力。如何在如此浩繁、快速更新的信息中,作出实时的汇整,编采,输送和传递,对媒体和新闻从业人员均是一个如影随形的考验。
3.争夺商业广告的压力。诚如前面所言,香港是一个高度商业化的城市,媒体的商业化程度,或者受到商业竞争制约的程度很高。广告商无法左右媒体编采流程和编采内容,但商业广告的多寡,则可以决定媒体的生存能力和状态。
4.媒体如何适应自律的压力。香港没有新闻管制,但回归以来,媒体生态最令人诟病的现象是,媒体老板多半受制于商业利益牵扯关系,对于新闻报道的轻重取舍,开始出现一些令人不安的自律现象。这种自律,并不表现在对香港、台湾以及其他海外华人地区,也不表现在国际新闻之上,更多表现在对中国新闻,尤其是时政新闻的报道尺度之上。这种自律尚未蔚然成风,很多媒体人对此仍有很多看法和意见,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不得已或者不得不作出某种自律的妥协。这些自律举措,未必是来自外界的暗示和压力所致,而是某种港式的揣摩上意的自然流露,这种倾向并不正常,也未必是某些方面的“旨意”。它折射出香港媒体生态不自然的犬儒主义情绪,虽然不至于失语,但总会发生顾左右而言他的不幸场景,这对于“一国两制”在香港的实践,显然是一种隐性的伤害。
中国的“对外传播”落地,是否先从华人社区开始?
A:中国的对外传播落地,如果首先选择从华人社区开始,或者仅止于华人社区,显然是一种偷懒,不思进取的作为。
在传播条件尚未完全具备之前,先从华人社区开始,不失为权宜之计,也是循序渐进之举。但中国的对外传播,目的不止于对华人社区的传播,遍及其他民族,语种的小区传播才是终极目的。让世界了解中国,不能简单理解为让世界各地华人了解中国,让中国了解世界,也不能只局限于各国的华人社区之间。若是,只有两种解释,一就是我们的实力还不够,二就是这种只是拘泥于华人社区的话语传播,或者只起到互相取暖效果,或者只是为了应付有关领导和上级部门的政绩交差罢了。
迄今为止,中国的对外传播,殊少有成功地超越华人小区落地的范例,即便成功实践者如凤凰卫视,目前在英文媒体依然垄断国际媒体话语霸权的现实情况之下,在突破话语传播、信息传递的瓶颈方面,积累的成功经验仍然不多,其他媒体更少。大陆有关方面正在进一步加强对外信息传播的力度,投入的资金、参与的部门空前,但如果没有认真总结之前的经验教训,恐怕还会重复以往的舛误,也无法达致主观预期之效。
Q:当新闻人的道德底线是什么?
A:下半身姑且不论。这里主要谈新闻人上半身的道德底线。上半身指的是新闻人的思想和理念或者信念。
张季鸾在主持《大公报》笔政后,先声夺人,提出著名的“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四不主义办报方针,现在一般很难全部贯彻落实。但很多时候,不私、不盲还是能够争取做到的。
我并不是始终如一的新闻从业人员。如果在香港能够谋取到另一份较为稳定的职业的话,我会考虑离开这一行业。因为,我越发体会到,从事这一行业,无论在香港,还是在台湾,或者在大陆,抑或是其他华人地区,在很多时候,新闻人要始终坚守自己的道德底线何其不易,何其之难?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流失量如此之大,职业生涯的寿命如此之短,各种职业病患者如此之众,即便是在正常的媒体生存状态之下,承受有形无形的政治压力仍然如此之多,足以说明坚守新闻人的道德底线多么艰难。
我无法和你直接分享在这个问题上的心得,我还在探索,还在挣扎,但我以为,探求新闻人的道德底线问题,诚所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如果真的要说,我则以为忠于职守、履行契约、不造假、不害人、不迎合、不媚俗应该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底线。
Q:你身居香港媒体又做内地新闻,容易吗?是否有什么底线?
A:身居香港媒体,做大陆新闻,难度更大,承担的风险更多,我常常说,这就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戴着脚镣跳舞。但观众的知情权必须获得满足和尊重。我也说过,凡是参考消息能登的,我就可以说,但很多时候,参考消息即便登了,他们也不让我说。如果有什么底线,那就是,对中国改革开放和民族复兴有益的、有利的讯息,就应该尽量传播出去,即使是一些意见和建议,也应抱持积极、善意、有建设性的态度,不刻意掩饰,不刻意回避,更不昧良心说话。或者不说话,不说假话,但不能不让新闻人说真话。真话不一定好听,但中国的老话不是早就说过,忠言逆耳吗?
Q:你在新闻圈里,会一路走到底吗?
A:最近,和一位老前辈聊天,他对于新闻从业人员或者说记者,有一个这样的说法,他说,在中国,当记者的,没有一点风骨,很难坚持下去。“风骨”这两个字,触动了我的心。你的问题,也让我很自然想起了这一番话语。
60岁退休之前,我还能工作几年,在60岁之前,如果没发生意外,凤凰不提前解约,或者忽然又有什么令外界感到我不专一的误会的话,我想我应该会一路走到底。我感谢凤凰在我50岁时,给我一次触电和让我有为社会创造新的价值的机会。除非,我感到凤凰的理念已经出现明显偏差,不再是适合我发挥余热余光,可以继续为其任劳任怨,不计报酬的媒体平台,则另当别论。届时,我自然会有自己的选择。
Q:你觉得做传媒人痛苦还是快乐?
这一点你比我有体会。总的来说,痛苦多于快乐。尤其是不能够畅所欲言之时,还真有点生不如死的感觉。
Q:从香港媒体人的视角,你觉得这些年内地新闻开放有哪些进步?
A:1.现在比30年前进步;2.南方比北方进步;3.都市报现象值得大书特书;4.财经、娱乐、体育领域的新闻报道可与国际一流媒体水平相提并论;5.部分媒体的时论水平和尺度,至少比90年代初期之前要开放,进步、扎实、尖锐、理性得多;6.杂志比报纸活跃得多,版面生动得多,内容丰富得多,思想性和穿透力、影响力要大得多;7.在各种话语环境的限制之下,媒体和新闻从业人员的坚韧和执着程度超乎外界所想象,很多游戏规则恰恰是在这种坚韧和执着中获得明显的改善。随着政治文明的日益进步,相信未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让人欢欣鼓舞的进步。
Q:请你对未来传媒社会政治生态环境做个展望?
A:未来传媒社会政治生态,必然会受到新传媒的层出不穷、传播载体的日新月异、传播手段和技术的推陈出新等新元素的影响。
很多发展中国家的经验教训表明,急速的政治社会转型和变化,势必带动传媒社会政治生态的转型和变化。柔性威权世代不允许强制性的媒体管制,可能更趋向于理性的媒体管理,多元化、多样性的社会政治变迁,无法继续维持言论的一律性,我们需要为即将到来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时代预作热身准备。
诚如政治分析家们所指出,改革开放已经是政治不归路。不继续坚持改革开放,中国无法达致建设社会主义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目标。强势的社会,强势的政府必须积极面对民智已开的社会大众。
或许,这就是2020年之前中国可能面对的传媒社会政治生态的大致面貌。
届时,我们也许无法再像现在这样站在第一线亲历亲为,但我们期待一个人人心情舒畅、畅所欲言的媒体时代早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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