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议制度建设
龙伏佑
华西证券6月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制度建设高潮。
制度建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个完善的、合时宜的企业制度，能规范员工行为，减少差错，使各项工作有章可循，提高管理效率与质量，形成一个良好的企业文化。邓小平同志说：“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如何设计和安排好的制度，发挥制度在促进、实现、保障企业发展中的作用，需要我们在企业日常的经营管理活动中不断探讨和优化。
制度建设是一个非常大的课题，它涉及到企业的方方面面，不同的企业重点不同，方向不同，也会有不同的制度建设方法。古今中外有许多成功或不成功的制度建设案例，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迪。
从英国运送犯人看制度效用
1770年，库克船长带领船队来到了澳洲，随即英国政府宣布澳洲为它的领地。开发澳洲开始了。谁来开发这个不毛之地呢？当地的土著居民人数不多，且尚未开化，只有靠移民。于是，政府就把判了刑的罪犯向澳洲运送，既解决了英国监狱人满为患的问题，又给澳洲送去了丰富的劳动力。运送罪犯的工作由私人船主承包，这种移民活动一直持续到十九世纪末。
开始时英国私人船主向澳洲运送罪犯的条件和美国从非洲运送黑奴差不多。船上拥挤不堪，条件极差，死亡率高。据英国历史学家查理·巴特森写的《犯人船》一书记载，1790年到1792年间，私人船主运送犯人到澳洲的二十六艘船共4082名犯人，平均死亡率为20%。其中一艘名为海神号的船，424个犯人死了158个，死亡率高达37%。这么高的死亡率不仅经济上损失巨大，而且在道义上引起社会强烈的谴责。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第一种做法是进行道德说教，让私人船主良心发现，改恶从善，不图私利，为罪犯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对于唯利是图的船主来说，寄希望于人性之善有用吗？
第二种做法是由政府进行干预，强迫私人船主人性地对待犯人。比如由政府以法律形式规定最低饮食和医疗标准，并由政府派官员到船上负责监督实施这些规定。但政府的干预也并不是万能的，这种做法成本很高，而且有可能官员与船主同流合污。
英国政府最后采取了第三种方法。当时既没乞求船主们发善心，也没派什么官员，而是修改了结算方式：政府不按上船时运送的罪犯人数付费，而按下船时实际到达澳洲的罪犯人数付费。当按上船时人数付费时，船主拼命多装人，至于多少人能活着到澳洲与船主无关。当按实际到达澳洲的人数付费时，装多少人与船主无关，能到多少人才至关重要。这时船主就不想方设法多装人了，要给每个人多一点生存空间，要保证他们在长时间海上生活后仍能活下来，要让他们吃饱，还要配备医生，带点常用药。这种按到达澳洲人数付费的制度实施后，效果立竿见影。1793年，在422个犯人中，只有1个死于途中。
新制度在这里显现出强大的动力：私人船主的人性没变，政府也不用去立法或派人监督，只是改变一下付费制度，一切就都解决了。其魅力正是制度学派强调制度是发展第一要素的原因。
从七个和尚分粥看分配制度
以前《读者》上刊登过一篇《七个和尚分粥》的故事。
故事说，一座庙里有七个和尚，生活很拮据。每一天，他们只有一锅粥分着吃。为了公平起见，七个和尚商量着如何分粥，他们设计并实践了五种方案。
方案一：最初，七个和尚指定其中一人专门负责分粥，但是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个和尚为自己分的粥最多。换了一个人，结果还是如此。
方案二：七个和尚选举了一个公正且品德高尚的人负责分粥。开始这个人还能公平分粥，但不久他就开始为自己和溜须拍马的人多分。
方案三：七个和尚轮流分粥，每人一天。结果是每个人在一周里只有一天吃得饱而且有剩余，其它六天都得挨饿。
方案四：成立一个分粥委员会和一个监督委员会，制定分粥细则和监督机制。这样一来，公平基本上做到了，但是监督委员会和分粥委员会经常就粥多粥少的问题争论不休，等分完粥，粥早就凉了。
方案五：最后，七个和尚决定每个人轮流负责分粥，分粥的那个人必须最后一个取粥。他们发现，这样做，粥就分得公平多了。
这个故事启发我们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治理过程中，通过制度进行合理分配的重要性。制度是一个社会的游戏规则，是构建人类相互行为的人为设定的约束。大到整个社会，小到一个机关、企业组织，人们追求自身利益的行为常常是相互牵制乃至相互冲突的。而设计出一种公平又有效的制度是必然的选择。分粥方案一到四，要么有效率而无公平，要么有公平而无效率，要么既无公平又无效率。由此可知，效率和公平的统一就是好制度应具备的基本特征之一。
从美国《联邦宪法》看制度的稳定性
制度必须不断地适应新形势变化进行修订。但这并不是说我们的制度必须三天两头地改，改得越多越好。相反，我们在起草的过程中，必须要有长远眼光，必须立足于公司文化内涵，尽可能地做到制度的稳定性。美国《联邦宪法》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1787年，美利坚合众国独立后第12年，经出席制宪会议的各州代表4个月的激烈争吵，美国《联邦宪法》正式诞生。这部宪法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联邦制、政府权力制衡和人民主权等抽象理论变成了现实法律。但18世纪创立的法律能否适应21世纪这个更加复杂、更加快节奏的世界？原来创立的宪法还有多少条可以保存，是否需要全面进行修订？
其实，许多美国人可能也是这样想的。美国《联邦宪法》诞生后，历史上曾经提出过1万多条宪法修正案，但其中只有33条得到了国会的通过，但在送交各州认可的过程中，这33条中只有27条被最后采纳。事实证明，想要修改《联邦宪法》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而这正是立法者在《联邦宪法》第5条中对修正案的通过程序加以严格规定所希望达到的目的。这样，美国人用了两个世纪的时间，才通过了27条修正案。
立法者希望《联邦宪法》始终保持其国家根本大法的地位，而不是随着一般法律法规的变化朝令夕改。由于它的稳定性和不易变更性，《联邦宪法》一直是最古老、最简短的成文宪法之一，全文只有7591个单词。
美国国家档案馆门前悬挂着标志美国立国之本的三面旗帜，走进档案馆的中央大厅，在对面的墙上又有三个用惰性气体保存着的三个器皿，三个器皿中是三个古老的文件：《独立宣言》、《联邦宪法》和《权利法案》。由于时间太长，书写文件的羊皮纸都有了斑斑点点的磨损，墨水也有些褪色，但时间丝毫没有减损其重要性，正是这三部文件，构成了美国法制思想的基础。美国的各项法律来源于《美国宪法》的思想，而《美国宪法》又来源于《独立宣言》的精神内核，其理念坚实、稳固而且一脉相承，制宪者倡导的自由、平等和正义的信念依然在文件中闪光。
文化是根，制度是文化之树上结的果。制度的起草不是随意的，它必须依赖于文化内核，先有什么样的理念，才会产生相应的制度。而且理念应该先于制度，没有系统的理念，就不可能有系统的制度。有些企业的制度起草部门图方便与省事，这个企业抄一点财务管理制度，那个企业抄一点人事管理规定，东抄抄西搬搬是没有用的，没有精神内核的制度只会导致企业管理的混乱。
对于这种没有文化内涵、“依葫芦画瓢”式的借鉴和模仿，近代著名思想
从法家与儒家之辩看制度与文化的统一
企业有制度建设，国家有法制建设。法制建设的鼻祖是春秋时期的法家，法家的集大成者是韩非子，但真正实际操作并奠定法家成就的却是商鞅和他的变法。
商鞅以“立木为信”开始了他的变法。为了改变一直以来统治者言而无信的现状，商鞅立了一根三丈之木于国都的南门，以“十金之赏”让老百姓把它移到北门去。老百姓觉得非常奇怪，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而且也不信这么简单的事可得“十金”，不敢去做。后来商鞅又开出了“赏五十金”的重奖，老百姓还是不敢去做。后来有一个人做了，把它搬到北门，结果真得到了商鞅五十金的重赏。老百姓才开始相信商鞅言出必行。由此商鞅在秦国展开了一场以废除“井田制”、实行土地私有制为重点、让秦国迅速腾飞的大变法。
现在我们总是在回想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的美好时代，许多人也感叹：汉武帝为什么要选择“独尊儒术”，而不是选择为秦国统一六国做出杰出贡献的法家思想来独尊，作为国家的主流思想呢？如果选择了法家思想，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法制国家了。
从表面上看，一般人认为法家思想崇尚的是制度治国，儒家思想崇尚的是文化治国。在乱世的时候，喜爱法
其实，儒法两家既是争得最凶的两派思想，也是彼此最相容的两派思想，所以除少数君主外，大多数统治者都是儒法并用的，更多打天下的人采用的是“外法内儒”。我们深入地分析一下，就会发现法家的制度治国是以儒家的文化治国为基础的。与李悝在魏国、吴起在楚国变法时遇到极大阻碍、最后导致失败很不一样，商鞅历时19年的改革，竟然成功了。历史学家吕思勉分析说，“秦国开化较晚，所以风气朴实”，商鞅变法与秦国民众比较纯朴、愿意改革图强的文化基础是分不开的。同样，华西证券要想制度建设取得真正的成效，奠定良好的文化基础同样是不二法门。
文化与制度的方向选择
对于一个国家、对于一个企业，制度是必须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制度可以限定人的行为，通过规范使得人们的行为符合国家和企业的期望。
但我认为，文化与制度应该在着重点上选择不同的方向：文化主要进行正向激励，制度主要防止“逆向选择”。制度不可能涵盖企业的方方面面，再细致的制度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比如哪个企业有领导与员工谈话规定采取哪种语气的制度？哪个企业有员工如何思考的制度？哪个企业有员工应该寻找最佳解决方法的工作制度？企业的制度再多，也不可能细化到这个程度。我认为，制度的主要作用在于防止“逆向选择”，制度主要规范员工不能做的行为，即规范可能出现的负向行为。而员工的正向行为，如员工的努力程度、员工在工作中的创新精神、员工为企业的无私奉献，难以通过制度来完成，只能通过文化来实现。如果企业的使命、愿景和价值观被员工认同了，员工就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哪些是应该的，哪些是不应该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优秀的企业文化能够真正建立起来了，并且非常有效，在经营管理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或许我们成文的规章制度可以越来越少了。
本文刊载于《华西证券》09年6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