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经济学说史学习的一次通信（2）

赵老师：

您好！在研习了一些凯恩斯主义的东西后，发现自己成为凯恩斯主义者；接触凯恩斯之后的经济学流派特别是现代货币主义之后，又感觉凯恩斯经济学百孔千疮，不堪一击。我清楚，任何经济理论都是特定时代的产物，脱离了当时的社会经济环境，任何理论都可能变成谬论。但是，总感觉到现代货币主义对凯恩斯主义的批判总是显得很有力量，而凯恩斯主义对现代货币主义的批判似乎要温和软弱很多，仅仅涉及一些似乎微不足道的方面。

老师是如何看待现代货币主义的？凯恩斯主义和现代货币主义争论中后者占上风的情况应该怎么看？

学生：某某某

某某某同学：

这两天身体不舒服，由于必须卧床，阅读于是成为摆脱疼痛和睡眠的良方。碰巧阅读了美国人蓝尼.埃布斯泰因的《米尔顿.弗里德曼传》[i]。下面是我在扉页上留下的文字： “在09年度腰痛期间阅读了此书。对弗里德曼的认识清晰了许多，他睿智聪敏富于洞察力；他清晰善辩善于利用成功机会。但他是一个来自火星的人，作为一个经济学家作为一个经济人，他没有作为一个伦理道德和社会历史负重下的思想家的沉重和痛苦，当然也没有他们的复杂和深刻。”

    现代货币主义，以弗里德曼为代表——从理论上来讲，强调货币的重要性，强调货币数量变化对理解经济运行的重要性；从政策上讲，主张私有财产的神圣性，主张自由市场及价格信号的作用。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后风起云涌的反对凯恩斯主义的自由主义思潮中，弗里德曼及其现代货币主义是一只最坚定最有力的力量，同时，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后影响西方国家经济政策的自由主义政策体系中，弗里德曼及其货币主义也提供了最丰盛最有效的政策配方。

    弗里德曼对凯恩斯的批判，一是1957年的《消费函数理论》，试图用统计数据证明凯恩斯之边际消费倾向之不存在——其深意当然是凯恩斯所谓有效需求不足之不存在，从而证明凯恩斯干预主义政策缺乏理论基础；二是1963年与安娜.施瓦茨合著的《美国货币史》，用统计数据证明1929年的大危机不是由于市场自发作用失败造成，而是由于美联储失败的货币政策造成。对此，我想说的是，统计数据的搜集处理和分析服从于所要论证的目的。弗里德曼作为一个统计学家，当然可以找到足够用来证明自己想要证明的观点的数据。我想，我也可以找到证明边际消费倾向递减或者递增或者不变的数据，但常识似乎告诉我的是边际消费倾向递减（也许这里也有着“先入为主”的观念的束缚，但我不确定是否确实如此或者并非如此）。有时候，“理性”会蒙蔽思维，常识反而更可靠一些。至于大危机，不想找太多证据了，证据已经够多了，真正的汗牛充栋。况且，弗里德曼根本不承认周期的存在。

    确实，凯恩斯更容易遭到批判。凯恩斯是一个革命者，一位思想家。革命的激情可能会损坏逻辑，而作为思想家，他总是急于不断产生新的思想，总是来不及对自己提出的思想进行周密的论证。于是，他的理论存在缺陷是自然的。其实，人的思维只是在模仿现实的或者实践的或者自然的逻辑，人的逻辑不可能复制自然的逻辑！因此，对于一个革命性的理论，人们对他的争论是自然的。说到这里，想起经济史学家，《凯恩斯传》作者罗伯特.斯基德尔斯基在接受《现代宏观经济学：起源、发展和现状》的作者布莱恩.斯诺登及霍华德.R.文采访是说的一段掌故：希克斯用IS-LM分析对凯恩斯理论进行了模型化处理，抱着一种邀功的心理给凯恩斯写信，希望得到鼓励和支持。凯恩斯接信后六个月都没有回信。在凯恩斯看来，希克斯充其量只是一个技术专家，他只有二流的头脑，只适合对别人的革命性的成果进行雕琢加工，而不能进行革命和创新。在斯基德尔斯基看来，凯恩斯的怠慢显示的是一个思想家和革命者对一个技术专家或者鉴赏者的蔑视。

    弗里德曼的逻辑其实非常简单。实际上，他只是在陈述古典经济学或者新古典经济学的核心观念。他的那一套套理论的逻辑非常简单——我们知道，一个简单的逻辑是论证上最有力的逻辑。再说，弗里德曼所论证的那些东西——如自由市场作为资源配置基础手段的有效性——古典或者新古典已经论证过无数次了。从萨伊以来，整个经济学其实都在为自由市场的有效性奉献着。可见，弗里德曼选择了一条冒险同时又是安全的道路来发展经济学同时发展自己——批判凯恩斯，复兴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但我还是无法信服弗里德曼。我相信对市场的盲从使他的判断力受到了影响。比如，他完全不相信市场失败，比如他对公平全然的漠视，比如在他的经济学中完全没有伦理的维度，比如他提倡毒品交易合法化（从经济学的角度完全可以证明毒品交易合法化对效率的正面影响，但这一主张可能引致的对社会伦理的极大的负面冲击却不再弗里德曼等极端自由主义者的考查范围之内）。弗里德曼用很多东西证明了国家干预的失败，同时将一切成功归结为市场。其实，被他归结为失败的东西也可能是市场失败，而他眼里的那些成功也可能是干预的结果。如果相信人的有限性，那么，市场在某些领域的失败是必然的。极端的自由主义者们不愿意正视市场失败的存在，将干预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其实，这也是一种致命的自负！

尽管托宾说货币主义的弗里德曼其实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是货币，但我相信，弗里德曼确实告诉了我们许多，尽管这许多当中太多是古典或者新古典已经告诉过我们的。弗里德曼告诉我们这些没什么不好，不过我们在听善辩的他絮叨的时候应该保持自己头脑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