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七十四)


他不想躺回床上受煎熬。龟缩在楼梯下他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的父母双亲突然死去。匆匆到舅舅家接他的大哥脸上布满悲伤和仇恨。是仇家刺杀了两位无辜者。因为大哥领人劫了那户财势人家。那年他才七岁,看到父母惨遭毁坏的面容忍不住趴在地上不住地呕吐。那天夜里他独自在一间小屋睡。那是他第一次单独过夜。暗夜里他总觉有一只持刀的毛茸茸大手向他逼近。他从床上滚落下来,搂住床脚不停地哆嗦,终于惨叫起来冲到屋外。那夜的月亮很圆很亮。真怪,他在月光下渐渐就安静下来了,后来靠着一棵果实累累的杏树睡去了。
    他慢慢推开后屋的小门。月下的院落全不是白天的景状。那株摘了果实的蟠桃树蓬开的枝丫如一柄奇大的黑伞,月光匀匀地抹在伞面上,底下便映出椭圆的一团黑影。秋虫在齐膝高的狗尾巴草丛里悠然低吟。远处村庄传来幽幽的狗吠。
    他茫然地在院里走动,白力士鞋被月色衬得格外显眼。枯树枝被鞋底踩着咯咯如骨节间的轻响。月光下一切都是那么安谧、和谐,连白天被他绞杀得枝叶凋残的低矮的女贞树丛,此刻也被柔和的月光抚摸得平整如熨。他渐渐觉出胸口似落潮的海滩平息下来,身上的肌骨被月光抚弄得舒软无力。他绵绵地坐倒在女贞树旁,觉得自己像只飘浮海面正缓缓下沉的漏船。
    如果不是楼上的声响惊动了他,天保就如幼时那夜迷糊睡去了。他仰起脸便看见楼上亮着灯光的窗口映出两个黑糊的人影。他怔怔地望定窗口,望着两个人影叠合一起,离了窗边,然后,那灯火也灭了。
    此刻古老的宅院便静似野郊荒丘。月光毫不吝啬地将清白的光色涂抹在污渍不堪的墙垣上,竟闪出纯如银白的诱人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