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紫薇
妙玉何等高洁,独善其身,寄托曹氏对于女性的理想人格。不过,曹氏也知道皎皎者易折的严酷现实。妙玉冰清玉洁的人生信条照样会被毁灭。
槛外梅雪,相映成趣,是中国文学艺术久远的传统,文人雅士的审美情结。松雪梅,梅竹兰,不入后院深宫,不在闹市街头,不沾俗世烟火,更有一股清高逼人之气。
然而,世间女子真做槛外梅,又会误人误己。许多命题的提出便是对自身的否定,越是有震撼力的越是如此。一方面我们不能 不保持对于高贵人性和清白灵魂的向往,质本洁来还洁去;另一方面毕竟在世俗中生存,即便削发为尼依旧逃不脱世俗的追剿,不肯迁就,便成悲剧。松、梅、雪不 是被风暴摧折,便是被尘垢污染。
至今不知紫薇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在我的印象中是一种比较普通、没有那么多人文寄托亦即没有梅那么孤傲的花。出于世中而游身槛外,便有了一种诗意。即保持世俗生活的平静心态,又保持冰清玉洁的向往和原则,恐怕是青年女性最现实的选择。
(1999年5月30日)
高跟鞋的妙用与灵性的丧失
CG、SIEG、空水三位大德对女性穿高跟鞋的妙用剖析尽致,可惜都只是我们男性的想法,女性若说起这个问题,恐怕要啐我们一脸。因为更多的女性未必意识到高跟鞋里潜藏的性意识和带来的性快感,比如我的老婆。
所以大多女性是以人云之美为美,以社会允许之美为美,她们才不管那些潜在意识与本质自由呢。比如,从性快感的获得来讲,裸体沐浴在阳光下清风里无疑是最直接的了,但很少人这样做,因为即便在西方也往往遭到禁止。如CG所言,审美是历史的。
S察觉高跟鞋与裹脚布产生快感与付出牺牲的比例不同,论证高跟鞋代替裹脚布的必然性,似有道理。言至于此,未尽我意。美与 快感与自由相联系而又区别,或言人之美首在躯体要在灵性。而一堆社会法则和道德观念即所谓历史造成的审美意识,不过是对躯体和灵性的双重反动。女性的美丽 首先在于身体曲线的阿娜多姿与灵性的风情万种,其次才是现行道德观念的不违众怒。一个真正灵性到家的男人女人,自然身带镣铐跳舞而仍觉百倍自由,所谓自然 法则、社会法则于我何碍哉。高跟鞋穿又何妨,不穿又何妨?生命之美总不在一双高跟鞋上吧?
但有时候高跟鞋是非穿不可的。比如我元辰,身高不到1米5,典型三寸武大郎,如不穿上高跟鞋,如何在江湖上行走,当年讨老 婆不?这就叫功利使然,与审美快感无直接关联。谁知街上那些穿上高了又高的高跟鞋满脸涂得红黄白绿的待招女郎,没有更现实的功利原因呢?所谓审美与快感, 对她们已是附带之物了。
对于正常的女性,我的建议是:扔掉高跟鞋不如找回灵性。
(2000年2月29日)
心是一件可爱而又可怕的东西
风儿从青青草出嫁与芦苇结为连理之后,当然是现代社会中人们最向往的知识阶级比翼双飞的那一种,两人的学历、才华大家是领 教的了。但她仍然发表不少表示人生无奈内心孤独的帖子。可见人的精神生活最深处,非关婚姻爱情、名利地位、事业学识以至生理快感、风花雪月。心的可爱在于 天真浪漫、充实厚道、博大坚韧、悟力无边,而它的可怕却在于难觅归处。
对阳春美景,挽知心情侣,拥金银珠宝,恃五车才学,你可能仍是一个乞丐。神通广大是心归处?著作等身是心归处?事业宏伟是心处?流氓无赖是心归处?极乐天界是心归处?安天顺命是心归处?非也,非也。
这是一个人性觉醒的时代,一个百无聊奈的时代。世纪末的空虚无奈焦虑不安没有因为新世纪的到来而自然减轻。青年固然会 因为理想的幻灭频添惆怅,老年如不能积攒智慧则会更加悲怆失意。每个人深深的无奈虽然有各自不同的具体原因,共同的原因压根是因为有了那颗会思考能期盼却 永难满足的心。
空虚无奈是期盼作为,痛苦焦虑是理想不灭,无所事事是想做的太多,但爹妈不曾给你无边的智慧,命运不会给你如愿的机遇,老天不原给你永久的生命。颓废是一种消极的反抗,堕落并非尽是道德沦丧,只是于世无补,徒增内伤。
杀死此心,归于空无,如果不是当作潇洒透骨的阶段性过程而是当作永久家园,不过是出家人的一厢情愿。心入枯井,万劫不 复。身戴镣铐心仍自如、背负大山快活前行者谁?庄子!于无所住处生其心,心的家园在永远流浪之中,佛道于此实相通也。果如此,天大地大何处又不是安心之处?
安于远别,安于孤独,安于油灯如豆的乡村,安于孤立无援的岁月,安于灯红酒绿的闹市,安于键盘传神的对谈……
(2000年4月12日)
中国男人与性爱质量
未看到尚爱兰《焚尽天堂》光明的尾巴,就知道她是因焦作大火有感而作了。同卫慧《上海宝贝》的都市男女不一样,尚爱兰用最丑恶的构思表达对最丑恶的事故的祭奠,也算恰当吧?
《上海宝贝》让人知道,都市里有一群男女在这样的季节这样地生活着,连作爱也与以往的都市男女大为不同。尽管你可以不喜欢,但无法否认完全有这种可能。
《焚尽天堂》的意味绝不止于祭奠,也不在张扬一种生活方式,而在于人的本性与无奈、可悲。
文本所能引发感触的很多。作为读后感,我想中国男人的悲哀。他们长着那个东西子,却不知道怎么用。这当然不是他们的罪过, 有的地方饭都吃不饱,谈什么性爱质量。比如这群民工,对于城市,实属异类,除了干活只能闲逛,谁教你性爱质量。即便在曾经开放男人的古代,也只有孙思邈等 买得起雏伎的富豪之家,才能享受百交不泄的性爱快乐。现在这种权力转移到孟庆平、成克杰等人手里了。可惜他们未必懂孙思邈、奥修《奥修智慧奥秘》,恐怕许 多家境并不太差的男人也没读过。我老家所在的一个村民小组,中老年光棍十几个。他们一生能匆匆忙忙地“弟兄十人,抬炮出城,乱放一阵,收兵回营”一回也就 不错了。现居澳洲的华女司家美嫁了个澳洲西人,就自作聪明地提出西方男人作爱十个有八个优秀两个不行、中国男人作爱十个有两个不行八个糟糕的“二八”论, 嘲笑中国男人的性能力,有点中国人的良心吗?
目前国内的性文艺评论文章,几乎没有超过鲁枢元《性与精神生态》一文的,他到底是一位美学家。他从文艺现象、生活现象中看到了当今中国男人女人的精神生态状 况。而朱海军式的评论未脱评论的乳毛而又缺乏童趣天真。美呀,丑呀,技巧呀,停于文本皮毛而不能到达精神深处。这种阳痿式的评论叫俺裘千丈都不服,如何启 迪作者与读者的心志?
当然,被烧死的不尽是民工。温饱有余的官员和市民沉溺感官激刺,在作家眼里同样是一种悲哀。
中国大多数男人的快感只能停留于急速射精的肤浅状态,同其精神生活的肤浅一致。只有大唐时期才能出现孙思邈那样传流甚广的不朽著作。如果唐朝的平民也能尽情享受那种快感,那才是普天同庆。不过,那是政治家的事,全社会努力的事,指责孙思邈或尚爱兰就有点不当了。
一种悲哀,真是一种悲哀。为男人女人性生活的不幸与肤浅,为一些不顾廉耻的嫖娼买淫与纵欲,为满足感官刺激而丧命的74条生命!
(2000年4月28日)
中秋乱弹
月到中秋分外明,是古人说的。今晚的月亮还没升起来,无法预知明不明。污染太厉害了,说不定云遮雾障呢。节,无非过个心性儿。相距千里之人,对月思人,思乡,找些回忆,想象,分解愁绪,自慰自恋,也是必要。
嫦娥奔月,根源在王母的灵药,后羿太英雄,以及长生不老的愿望。看来嫦娥与后羿,也是一对结局悲惨的夫妻。常人眼里的 男才女貌,到了该谁成仙的时候,顾不了那多了,自己吃了再说。据说二人也曾山盟海誓,恩爱有加,其实几乎逢场作戏,自恋才是本性。我甚至怀疑人间是否有纯 真爱情,所有幸福家庭,不过是双方十分明智地和平共处罢了。爱情,只在书里,传说中,以及哲人般的向往里。
自恋的嫦娥起初吃了一些苦头。悔则未必。既然做了寂寞仙子,就安心做吧,后退没出息。且神仙不也是人做的吗?那么大一座月宫,那么温顺一只玉兔,正是人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呀。一杯香茶,闲看人间,悠哉游哉,悔恨何在?
接着来了吴刚。这个憨厚的男人,魅力虽然不及后羿,可爱却正在于此。不懂爱情,慢慢发展。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与世隔 绝,永久不会发生爱情,鬼才相信。嫦娥是过来人,美丽绝伦,吴刚真地不动心?这就成了,该怎么着这么着,反正双方愿意,天条也治不了那么多。牛郎织女每年还相会一次嘛。中国的天条少不了人间温情,只别太涮玉皇与王母的面子就行。
人, 总在羡慕别人和诋毁不同中来回摇摆。离别的希望团聚,团聚的希望改变。有没人想做嫦娥,想做吴刚,我不敢说。但以别人为榜样或以别人为攻击否定的对象,总 是一定的。人的愿望太多,永久无法满足。王母就说,给你们一个机会,每年中秋月圆,可以对着月亮许个愿,保证满足。什么花好月圆,夫妻和美,万事如意,人 寿年丰,就来了。我永难忘的是传说中的那个憨厚男子,什么也没要,只是手持下巴傻笑。月亮公公也许是听了嫦娥的阐释:“天下哪有什么也不要的傻冒?感情是 想一嘴大胡子吧。”于是就给他一嘴大胡子。当然,如果这个男子有市场经济头脑,跑到云南傣族献头祭天,让满寨傣 人稻谷丰收,可以赚一大笔银子。虽然自己死得早一点,孩子老婆却可因此摆脱贫穷奔小康,岂不是一件功德无量事?
天已黑下去,月未升起来,就此罢笔。免得嫦娥、吴刚看了,要告我诽谤罪。
(2000年9月12日)
想起陶渊明与王维
雅与闲不同。
雅者未必尽为闲人。李叔同,入律宗17年,穷困末路,清雅绝伦。“无上清凉”四字,全无火气。仅被人拉出,化过一次缘,发现不对头,不干了。临终何等安详。
闲了,未必能雅,斗鸡,赌狗,难免玩物丧智,多的是。闲雅,比闲俗好一点。
萁、薇甘饿死,未必可取,但证明精神、志向的不可屈。也算雅之极了。投降,自首,如果没有抵抗到底的力量,又不能视死如归,何尚不是正常人的一种活法。
陶渊明可以放弃五斗米,甘愿归田,比最穷困的农民好一点,但“采菊东篱下”,没有清雅志向,还是难以做到的。
王维的文字亦有清雅之风,但其一生锦衣美食,故做姿态而已。
清雅,非不可学,乃是难以心口身一致。庄子对于人生,是要我们正视镣铐加身必不可免,与其悲悲泣泣,不如潇洒自在。镣铐只能锁身,无法锁心。如果这颗心足够坚毅且博大无比的话。
苏轼礼佛,发誓“一蓑风雨任平生”。后半生仕途很不得志,流放海南差点丢了性命,仍以豁达著称。痛苦当然有的,忧伤当然有的,愤懑当然也有的,然而,个人无法补天。生命与文化必须传承,难以人人都象屈原一样投江。
我们以为佛家绝对清雅平静,其实他们同样面临俗世纷争,一点不少地面对生老病死问题。我见过当阳玉泉寺高僧明玉,时已九十高龄,抱病在身,还在想如何为寺里 化缘一辆东风牌汽车,解决维修建筑的运输问题,准备亲自出访二汽。是时,我豁然开朗,宗教人士同样要解决为谁的问题,个人的一切究竟算什么呢?雅而又雅, 纯而又纯的境界,只存在不弃的向往之中,俗世的重负总会缠绕着我们。心口一致,戴着镣铐尽情跳舞的,只有我们高贵的灵魂。
宁做陶潜,不做王维。
我想的是另一类问题
大佛俞蓓芳观察生活的视点就是不同一般。我记得她发过一个《抚摸与抚摸》的帖子,也是论人类肢体接触与感情的。而且凭心而论,我们的生活逃不出她所论述的范围。好的文学作品就是具有这种透析人生的魅力。如柏杨关于病房探视的系列杂文,你不能不佩服作者的透析力。
不过,我时常感到困惑的是,不管我们与父母、子女、配偶亲密到何等程度,不管我们在接受抚摸、被侍弄脚趾甲的时候内心愉悦到何等程度,短暂的身心融融之后,各自依然是莫明的寂寞——你仍然是你,我仍然是我,生命总找不到固定的支点,灵魂仍在漂泊!
就现实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而言,我们无须逃匿也无可逃匿——不安于现实满足现实又能如何?然而,从亲情中体味人生美好是生命价值的一个方面,而不断地叛逆从亲情中解脱是生命价值的另一个方面。或许我们本该在两方面跑来跑去。
当爱因斯坦感叹自己不属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连身边的妻子也感到陌生的时候,我彻底被感动了。当我们舍生忘死磨杀青春在纸上电脑上涂抹的时候,有没有耐得寂寞、众叛亲离、独行荒原的准备呢?埋头网上与纸上本来就是对抚摸与剪脚趾甲的背叛。
文学不害怕谈性。性意识、性科学、性道德、性心理、性行为是生活也是文学的一部分。鲁迅《肥皂》、高尔基《在人间》、 郭沫若自传、郁达夫《沉沦》都直接或间接涉及到性。《红楼梦》更不用说。不过曹氏有一个重要观点:叹灵如宝玉也难逃“意淫”。人总要归于更大的范畴,如慈航普度、众生平等。
也算读后感吧,不是与大佛抬杠。
(1999年6月2日)
人生本是一大劫
扎西以悲悯心怀给天下的人出了一道难题。单看《受伤的女人》、《受伤的男人》,尽管也很不错,但还像《知音》杂志上经 常发的爱情故事。谁知他在《茫然的媒婆》里,抖出了一个圣哲也难回答的人文包袱:男人与女人都面临无法回避的问题,好心的媒婆怎样才能完成悲天悯人的心 愿?罢手,于心不忍;动手,又可能搭上自己,怎不至于为使昔日的部下、同学的归宿伤害自己的妻室儿女吧?这真是无法赴汤蹈火的两难境地哟!
已无法用吸取教训、和好如初来宽慰男女主人公。作者的初衷也不在于启发人们的道德良知。他是想看我们如何对待人生的 结。如果用解铃还须系铃人作答,老扎准会笑掉大牙。人生本是一劫,在劫难逃,万劫不复。劫者,结也。所有的苦难,最终是在心上打了结,不在这儿结,就在那 儿结。老扎这媒婆的结还不小呢!当然不是为己,而是悲悯心怀。吾生也有限,普度众生、利乐有情的愿望不能没有,可是谁也不是救世主,能包别人幸福。看来, 做善事也只能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千万别像老扎被了一个大结在那里感叹我的心情处于两难境地。
就人生而言,多数是一个悲剧。有性格悲剧,主要原因在个人,或是性格不全,或是价值观念失误,或是太过幻想,等等;有 社会悲剧,主要原因在社会,如黄世仁逼债,司马迁受刑,布鲁若、珈理略被教会迫害,祸从天降,不承受也不行;还有一类悲剧,我称之智慧悲剧,如诸葛亮,完 全是心甘情愿用旷世智慧酿造了一个绝世悲剧。《逃避自由》说,人的意志超出能力,悲剧就会发生。人总是无法安心对待已经发生或最终必然发生的事。文学的最 终作用正是让人认识这个结,了解这个结,进而默默承受这个结,而无法教人彻底解开这个结。人魔神无一不在悖论中挣扎,谁逃脱两难境地?歌德尔、巴赫、埃舍 尔共同发现的GEB这一魔圈和层次的自我缠绕现象,终结了人自以为灵性绝顶、可以完全超脱宇宙规律的幻想。
活 人不会被尿憋死。唯一的办法是承受这个结,积极寻求背负劫难勇敢活下去和心平气和面对苦难的办法,不被苦难而吓倒,不以 苦难为苦难。悲天悯人不能不要,但要以自己的能力为限度。有的问题人人尽一点力,让世界充满爱,可以解决。有的问题,根本是死结,神仙也无能为力。力尽关 山未解围,固然令人遗憾,但媒婆如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舍身嫁人,又会惹出另一个悲剧。谁也当不了救世主,包揽不了应该当事人解决的问题。不能拿起,不如放 下。
最潇洒者如庄子,背负沉重劫难,顾左右而言他,潇洒自如,极尽性灵;再潇洒者如孔子,矢志不渝推销他的仁政礼制,历尽艰难而不悔;次潇洒者如郭子仪,君王有令上阵杀敌,君王疑心便花天酒地,丝毫没有一点居功自傲的意思。如赵州和尚回答这个问题,一定是“吃茶去”!
(1999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