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辛头村纪行之二


 

“乡村治理与发展”调查组成员进村的时间本来计划在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但计划不如变化快,最后还是发现问卷设计上依然有瑕疵,因而尚需要做最后的调整。当然也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四月中我身体出了问题。由于相关方面的协调多是通过我与朋友做的,事情也只能先放下来。
这份包括12份问卷的大型调查活动凝聚了李保平、刘敏、李凯、陈锡坤、罗开明、吴冲等诸多同学的心血。在长达几个月的问卷设计中,一方面要突破专业背景限制,另一方面还要通过提高自己的素养、扩大知识面,增加对农村的了解来应对问卷设计中不断出现的问题,更麻烦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个过于认真的老师,在问卷不知多少次被我打回,被我批判,“被迫”进行了无数次的修改后,我不知道我的如此之严格,他们是否能理解。但作为过来人,我知道,一个人的大学生活,不经过这样的一番“折腾”、“磨炼”,一方面未来恐难胜大任,从另一方面讲,这也是一个有缺憾的大学生活。但愿他们能理解我的苦心。
当然,他们的工作热情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是值得称道的。他们不知多少次“秉烛”工作,直至深夜。甚至有过通宵工作的事情。我深深地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学生而高兴。
“五一”节过后的第一天,我就与孔辛头村的张风团书记通了电话。他好像正在主持一个会议,简短的通话后,就决定了第一次入村调查的时间——510。但我从他谈话中得知,10日这天好像是个吉祥的日子,许多村民会这一天举行结婚典礼,这与城市里的情况大不相同。城市里的年轻人喜欢扎堆儿,婚事多集中在了春天的“五一”节和秋天里的国庆节,季节是不错,气温适宜,风光秀丽,但可就忙坏了婚庆公司,也让在沉闷的工作中挣扎了几个月的亲戚朋友无奈地放弃了早已计划好的旅游安排。农村就不同,会有专业的人士根据新人的生辰八字确定一个好日子,这很有趣,也能避开结婚高峰。遗憾的是城市里的人们可没有多少自由挑选结婚日子的自由。但随着公共节假日的增加,也许城市青年结婚扎堆儿的现象会有所改变。我们的问卷中,就多有涉及这方面的问题。从张书记的言谈中,我还了解到,那天他可能要出席多个这样的仪式。这也是农村的一大特色。记得在我的老家农村,庄户人举行结婚仪式,如果没有村上有头有脸的人士参加,特别是村子里的领导参加,那是很掉面子的事,并且很可能会影响所有相关人的心情。想来现在也不大可能有很大的改变。我们的问卷中也把有关的这类问题纳入其中,主要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那就是随着整个政治经济和社会条件的变化,农民的社会行为方式会有哪些变化。
知道张书记很可能在这一天会去做这样的“演员”——其实这也是一个农村干部经常要做的,因为农民信任他。所以在他刚刚表示出不能陪同我们的歉意时,我就急忙打断他的话,表示不要他出面,只要我们一行46人大车小车进村不影响村民的生活就好了。
好像上帝对我们改变计划十分不满,从9日晚上就开始下雨,第二天一早更是风雨交加。令我不由得对能否正常进行调查担忧起来。幸好调查组的所有成员都能准时报到,并且情绪高昂,并没有为这点风雨而埋没年轻人的好奇心和对即将开始的极大兴趣。调查组715分冒雨从学院南门出发。由于人员太多,客车座位不足,我有幸给三位经济学专业的女生做了司机。她们是:刘敏,来自天府之国四川,家居农村,志向高远,极富正义感和社会责任感,是我们这次调查活动的主要发起者和召集人之一;朱敏,来自山城重庆的土家族姑娘,开朗大方,极具亲和力,在随后进行的调查中,她给了大家一个惊喜:她没有遭遇拒访,而且成了被调查者的朋友;魏玉萍,来自北大荒,是黑龙江建设兵团战士的后代,因而也继承了北大荒人的直率爽朗。好像她的老家就在山东一带。
由于雨天路滑,车子跑得并不快,本来我的车子应该先到,但由于天生是路盲的我依然记不住上次行过的路,毫无悬念地又多跑了路,跑出几公里后,感觉有问题,只好停车向路上的行人问路,果然走错了。“正式”地受到了乘客们的嘲笑。无奈只好原路返回,幸好路上车不多,行人也少,路两边的小麦正处于灌浆期,大约用不了一个月就要成熟了。他们与远处的树林在清晨的雨雾中连成一体,似淡淡的水墨画。这个时候,雨已经几乎停了,只飘着细细的雨丝。幼年时,这样的季节应该穿梭在离家不远的枫林中,尽管枫树发出一种至今不能忘怀的气味——能在你脑子里铭刻下印记的、能让你瞬间清醒的刺激性气味,小时候不太喜欢,但现在却非常怀念她。在那儿,你可以捕捉到颜色鲜艳的蜻蜓。但那片梦幻般的枫林,那片把一个山包都覆盖起来的枫林只能存在于我的记忆中了。那是一片神奇的枫林,因为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有这样的林子,这样的树种。我不知道她们来自何方,也不知道她们何时落户这儿,只是从父辈的口中知道她们叫枫树。躲过了大炼钢铁的浩劫,但却最终没有逃过农业学大寨的铁锹。她们被无情地连根掘出,没有一株能够幸免。记得那巨大的树墩有的有几个农村中常见的方桌那样大。从此我们永远失去了嬉戏的地方。20世纪80年代中,我回到老家,再度徜徉在已经光秃秃的山坡上,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一株瘦瘦的枫树枝条,轻抚着她,仿佛又回到了无忧的童年时代;又是很多年后,一次到俄罗斯科学院去访问一个朋友,竟然在大院里又突然发现有几株模样酷似家乡枫树的植物,高四、五米,美丽的花穗子正绚烂着。气味好像也颇相似。我的神经好像突然定格了!俄罗斯的森林公园我走过不少,也从没有发现这种植物。竟然在这儿,这个俄罗斯最高科学殿堂的安静的一隅发现了她!那天也正好带有相机,就可劲儿拍下了十数张她千姿百态的娇憨模样。接着,我就试图询问她的俄文名字,但遗憾的是,朋友不认识,他的同事也不认识。在俄罗斯,我询问了不下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认叫得出她的名字。后来我把照片寄给我儿时一起捉蜻蜓的伙伴,他回复说看起来并不太像我们村子的枫树。
那藏匿着儿时梦想与快乐的枫树林无疑不可能再回来了。
后来知道,连那曾经被梦幻般的枫林覆盖着的小山包也已经被一幢幢村民的新居覆盖了。
不知道那株枫树幼苗怎么样了……
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目的地,大巴已经等在那儿了。稍嫌寒酸的村委大院在细雨中静静地立着。先是与村委的张副主任见面,他又引见了村里的王副书记。这二位都是村委里的老人了,一个61岁,一个58岁,已经在村里做了30多年村干部了。都是憨厚、朴实的庄户人。王副书记可能是村里的大管家,党务工作,文化卫生、计划生育,加上文字工作,等等,看来都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一个近60岁的农民,记忆力不凡,对村子里30年来取得的进步,如数家珍。并且整个村子的情况不仅藏在脑子里,还藏在了电脑硬盘里。他电脑玩得一个纯熟,文字功底也让人叹服。看到他搬出的厚厚一摞十几本从19882009年的村“二委”会议记录,那样式不同的本子,那泛黄的纸张,仿佛看到了孔辛头村30年的历史就凝聚在这儿。不,应该说,孔辛头村30年的历史就凝聚在这位老人的身上。
王副书记默默地跑前跑后地为我们寻找资料,安排调查组休息的场所,大家都深受感动。所以当他在村会议室为大家介绍完村里的基本情况时,全体调查组成员长时间为他鼓掌,表达自己深深的谢意。
上午的调查进行得并不是太顺利,不过这基本在预料之中。不少调查员遭遇到了拒访。中午进行会商,大家普遍认为这主要是调查员沟通能力欠缺所致,但也不排除村民的维权意识在增强。还有就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社会治安问题却没有得到同步提高,人们的安全感反而下降了。居民防范意识的提高也是因应这种情况而产生的。但也有同学进行得很顺利,甚至与村民成了朋友,比如前面提到的朱敏同学。这可能跟个人性格有关,但我还是更注意到这个学生在做事情时的执着精神。后来我注意在不同的场合表扬她,一方面是鼓励她能够在未来的生活工作中能够发扬光大这种精神,另一方面也有提醒其他同学的意思。
调查过程中雨或停或下,但基本没有影响调查的进行。中午在村会议室用餐,面包、火腿、牛奶,矿泉水,虽然饮食简单,但大家兴致不减。餐间进行了无拘无束的交流,大家抒发自己的感想,畅谈所见所闻,喜农人之所喜,悲农人之所悲,开始真正思索农村问题,不少同学甚至提出了相当有意思的观点。这坚定了大家做好这一课题的信心,也让我为自己当初的犹豫和担心惭愧。交谈中还正式宣布尽快筹建博客,并鼓励大家撰写调查手记。
下午五点在村委门前集合,准备返回。有二点反思:一是这样大型的调查活动准备工作要细致入微,需要专业小组专事后勤工作;二是调查员培训工作不到位,有的调查员竟然看不懂问卷。这实在是很大的缺憾。
在即将进城的时候,一场大雨骤然而至,雨刷几乎不起作用,视线极其模糊,但瓢泼大雨顷刻之间又骤然而止。就算是上帝在有意地薄惩我们一番吧。
他似乎要告诉我们:计划,是不可以轻易改动的。
或者,他想说:做事情,要认真喔。
 
                                                                                                                        2009.5.19 凤凰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