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操作细分化、合理化、制度化、标准化:泰勒制
但是,企业里仍有一些工作是非流水线化的,例如车工、铣工等,他们的工作仍然需要比较复杂的操作技能,仍然有一定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对这些工作如何制度化?
泰勒出现了。弗雷德里克·W·泰勒出生在一个律师家庭,家境富裕,曾以优异成绩考入哈佛大学。但是由于与父亲闹“独立”,再加上视力衰退,他退学当了一名机械工学徒,喜欢上了机械操作,也喜欢上了实实在在的劳动生活。1878年学徒期满,泰勒转入费城米德维尔钢铁厂工作,在6年之内从一名普通工人上升为职员、机工、机工班长、车间工长、负责全厂修理和维修的总技师,直至总工程师。
这段经历非常重要。如果泰勒是科班出身,以管理者的身份到企业工作,恐怕未必能够找到使操作细分化、合理化、制度化的门径,也未必有足够的动力去研究各工种的操作过程,因为企业的中上层将有大量亟待解决的、更加重要的问题需要泰勒去处理。但是,作为一名本应工作在工业企业神经中枢的优秀学生,却阴错阳差地在神经末梢工作了四、五年,这就使他有可能提出使神经末稍合理化的方案。
突破性的变化发生在泰勒从工人升为工长后。在当工人期间,泰勒逐渐认同了自己的工人身份,与其他工人一起诅咒老板,一起磨洋工,一起隐瞒生产潜力、降低生产定额,以尽量轻松地完成任务,以获得工资和奖励。当了工长后,泰勒身份认同发生了变化。他努力提高工人的工作效率,但工人却继续磨洋工,甚至用制造机器故障、摧毁机器的办法来报复。年轻的泰勒面临一个古老的难题:如果站在工人立场上,那么或者班组的任务不能完成,或者报酬过高;如果站在老板的立场上,又会对不起自己的工人兄弟。怎样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呢?
泰勒认为,关键在于给每个工种制定一个合理的工资率,这个工资率是在现有的设备和原料前提下可以完成,还略有余地的工作率。以往的工资率都是讨价还价的结果:在一种工资率下,由于工人熟练程度提高,工作认真努力,得到了较高工资。结果,老板便降低工资率。有了这样多次经历后,工人们学聪明了,不再卖力工作,也不让老板知道他们改进了的方便操作,在日产量上达成一种相互默契。如果不能以某种恰当的方式打破这种默契,那么提高效率是没有希望的。
怎么打破这种默契呢?泰勒在搬运车间作了一个实验。在泰勒工作的19世纪80年代,汽车还没有发明,当然就没有铲车、叉车和各种搬运机械,无论是搬运矿石、煤粉还是炉渣,都是靠铲工。按一般人的印象,铲工的动作是够简单的,没有什么可以研究的。泰勒说,不,如何用铲是一门科学,铲工科学,复杂着呢!矿石重,钢渣更重,而煤粉、石灰则轻。都用同样大小的铲,行吗?一次铲运量大,铲速慢,综合起来效率就不一定高;一次铲运量小,铲速快,综合起来效率也不一定最高。那么,到底什么样的铲斗面积最适合何种材料呢?这就是铲工科学,这就需要以科学的态度做长时间的实验。第一次实验铲重矿石,每铲装运量
实验的成功大大鼓舞了泰勒。他由此提出一个完整的思路和操作模式,来提高工人的效率,即工时研究。研究分两个阶段,分析阶段和建设阶段。在分析阶段,每一个操作都将被分解成若干基本动作,即细分化,例如,转身、弯腰、抬手等,去掉无用的动作,记录下有用动作的最快完成时间,记录下停顿、耽搁、延误、休息的时间。在建设阶段,要形成连贯的、没有多余动作的标准操作,即合理化。为配合标准操作,则需要相应地改进工具、机器、原料,即制度化、标准化。此外,还要建立基本动作和时间的档案材料,以便用于分析其他操作。
毫无疑问,泰勒制有效地提高了操作工人的效率。但是,我们也不要夸张了。现代企业人均劳动生产率的提高主要还是靠巨大的技术,靠工厂设计。如果说,20世纪人均劳动生产率提高了70倍。那么,其中只有2、3倍是靠泰勒制提高的。今天再走进钢铁企业,再也见不到铲工了,只见得到铲车司机,其效率是泰勒制训练过的铲工的30倍到50倍。
其次,泰勒制并不是独特的、神秘的。事实上,在工业生产系统的神经末稍处,有无数聪明人自觉不自觉地在简化操作步骤,提高操作效率,只是泰勒对其进行了总结和推广,并把它上升到科学管理的高度。与泰勒同期,有一位砌砖工叫弗兰克·吉尔布雷思,独立地提炼了泰勒制的基本原则和步骤。吉尔布雷思的经历与泰勒很相似,早年受过良好的教育,通过了麻省理工学院的入学考试,但后来又阴错阳差地决定去当砌砖学徒工。与铲工相比,砌砖工的技术显然复杂得多。经过长时间的砌砖生涯,吉尔布雷思发现,有许多动作是可以直接省略的,有许多动作是在作无用功,有许多动作是在改进工作条件后就可以省略的。例如,当他弯下腰取砖时,他发现,取起一块
那么,为什么是泰勒去完成了提炼和推广这一思路呢?
说来有意思,恰恰是因为泰勒“缺心眼”。
泰勒主观上希望实现劳资双赢,但客观上却伤害了工人。第一,经过泰勒制训练后,在业工人的操作技能是可以短期训练出来的,他们没有丝毫的自我保护的能力,只好接受重新调低工资。其次,泰勒制常常意味着产生更多的失业,降低工人的市场价值。例如,初看起来,米德维尔钢铁厂的铲工工资提高了60%。但是,400人中的另外260人却失去了工作。如果泰勒制到处推广,那么到处将产生大规模的失业。有大量的失业工人在工厂门外等着就业,雇主就可以威胁拿着高工资的在业工人。第三,操作细分化、合理化、制度化、标准化加强了少数专家的统治,束缚了工人的自由。在工人的眼光里,如果把设计与制造分离后形成的企业制度比作
所以,即使泰勒到处演说,说明操作合理化可以做大蛋糕,让劳资两利,但是所到之处,工人和工会都仍然强烈反对。1911年8月,沃特敦兵工厂由于推行泰勒制而发生罢工。事后,国会就泰勒制举行听证会,泰勒出庭作证长达12个小时。“泰勒受尽了侮辱和折磨,并且被说成像野兽一样残忍,因此在他作证结束离开证人席时几乎都站不稳了。在国会的一个委员会上,泰勒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损害,他毕生的工作遭到了辱骂。”[1]在开完听证会后,泰勒郁郁寡欢,于1915年,即59岁时死去。
泰勒虽然死了,但泰勒制并没有因为国会的禁止而被废除,相反,成为工业社会的普遍性作业制度。美国国会立法禁止在政府拨款的项目中推行泰罗制,禁止在车间里使用秒表。但是,泰勒制的技术步骤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泰勒制的思路。只需要有工作常识,有这一基本思路,就足以使操作合理化程度达到80%以上。没有必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开发剩余20%的合理化空间:这不但在经济上不合算,而且给工人留下一点点自主空间,还可以减少工人的反抗。因此,在不用秒表,不聘请泰勒的忠实门徒,没有戏剧性对抗的情况下,泰勒制悄悄地蔓延开来。
泰勒制在中国企业的推广进程也是悄无声息的,但速度却很快。中国餐馆服务的细分化、合理化、制度化和标准化程度事实上做得比美国、比欧洲都好。现在稍微上点档次的饭店,门口有迎宾小姐专门负责微笑,进去专门有人引位、点菜,端菜的专门负责从厨房端菜到餐桌旁,上菜的专门负责将菜安排到餐桌上。一定程度上,正因为服务泰勒制化了,所以在中餐馆就餐可以不付小费。美国和欧洲的餐馆服务还没有细分化到这个程度,还在采用“店小二制”:一个人完成从引进门到点菜、端菜、上菜、结账的全过程服务,服务质量的好坏完全取决于这个人。为了得到更好的服务,更灿烂的微笑,只好支付小费。
可见,泰勒制更是一种思想,是追求动作的细分化、合理化、制度化、标准化。但是,后世的人们没有看透这一点,认为泰勒制是“科学管理”,而美国企业已经实现了“科学管理”。
实实在在的泰勒为什么给自己的工时研究挂上“科学管理”的招牌呢?开始时,泰勒的说法很有限,叫“工时研究”;吉尔布雷斯说自己是在搞“动作研究”。这都是一是一、二是二的提法。后来就开始夸张,叫“任务管理”;再夸张一点是“车间管理”。后来因为要到国会接受听证,他的律师刘易斯·D·布兰代斯和泰勒的几位追随者:吉尔布雷思、甘特等,在纽约甘特的寓所共同商量这个问题。布兰代斯说,泰勒经常在他的著作中用“科学”这个词,我们就用“科学管理”来为泰勒这一套思路命名吧?大家都同意了。泰勒也接受了“科学管理”,但有点勉强,因为他担心这个词学术味道太浓[2]。然而,效果却极好。在一个科学取代上帝的时代,任何东西一旦和“科学”挂上了钩,立刻身价百倍。普通公众一听“科学管理”都望风而拜。直到今天,管理学之所以被众多莘莘学子仰慕,被精英们崇拜,在相当程度上与“科学管理”的名声有关。
在企业实践中,真要运用泰勒制,还得注意一下泰勒制的适用范围。一般来说,大批量、重复性的操作特别需要用泰勒制,小批、单件生产就不适合运用泰勒制。例如,航空、航天、核工业、船舶工业等,都属于小批单件生产的企业,每一个工人常常需要完成多道工序,加工多种零件,不适合用泰勒制。环境稳定的基层业务可以运用泰勒制思想,但环境不稳定的基层业务却不适合用泰勒制。例如,郑州有一家新组建的汽车4S店,其维修业务是重头。如何组织业务流程呢?如果按照流水线走,有的工位可能长期没活,有的工位可能活忙不过来。所以,店长将新招来的维修工人分成四组,指定了组长。一段时间后发现,维修工人牢骚满腹,维修质量不稳定,工作效率低。怎么办?他没有采用泰勒制的细分化、合理化、制度化、标准化思路,而是组织了一次选举。每位工人可以投两张票,一张票假设自己是组员,选择自己的组长;另一张票假设自己是组长,选择自己的组员。这样,那些技术差、人品差的组长被选下去了,而技术好、人品好的组员被选成了组长。一些人直接被淘汰了。经过这轮组合,每个组的积极性都很高,顾客满意度大幅上升。
其次,需要注意与工人的沟通。泰勒在米德维尔钢铁厂做实验时,他打的旗号是劳资双赢,提高效率又提高工资,所以,工人很配合他。但是,后来泰勒制推广到别的企业时,那些企业的管理层没有在工人中建立友好的形象,工人就非常抵触。
第三,如果环境和工作都长期稳定,那么,对企业来说,泰勒制明显利大于弊。但是,如果每经过一个时期,例如,半年、一年,环境和工作就要调整,那么泰勒制的弊端就会比较明显。每次调整后,都需要有一些动作研究的专家进行动作设计和标准化训练,容易导致管理者对专家的依赖,而忽视调动工人的积极性,使组织运行调整成本加大,甚至导致组织僵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