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月凯:怀念敬爱的曹先生


怀念敬爱的曹先生

——追忆几件难忘的事 

天津师范大学国际教育交流学院讲师    董月凯

 

   战病魔 校书稿

 

曹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一生著述丰厚,可谓汗牛充栋,这是我上大学时就已经知道的,但当时与先生无缘一见。直到2003年,才有机会去拜访曹先生,记得第一次拜访曹先生是和澳门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邵朝阳先生,北京大学中文系郭锐教授一同前往的,时值夏日天气比较炎热,我们来到师大八里台春光楼小区内一间普通民宅,狭小的书房内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外均堆满了书籍资料,记得先生正在校对《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据说已经是七校了。

 

先生当时气色不佳,询问原因得知大病初愈,与非典疑似擦肩而过,肺部疾病与糖尿病药物不免配伍禁忌,所以先生身体恢复得并不快,说话时明显气力不足,看着书桌上厚厚的校样,我不禁感叹先生毅力顽强,一边编纂词典一边与病魔进行着斗争。曹先生望着写字台玻璃板下的一张照片说:“这是我和吕叔湘先生的合影,在那之后不久吕先生就离开了我们。”一年后先生赠我《现代汉语规范词典》,曹先生是《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的副主编,翻看序言我才得知该部词典是在吕先生的指导与支持下进行的,可以想象曹先生当时在身体不佳的情况下依然伏案校阅稿件,除毅力顽强外,另一精神动力则来自吕先生的嘱托,为了书稿早日付梓整整坚持了十年。

 

    严谨求真的语言学家

 

2006年春师大国际教育交流学院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请先生学术讲座,考虑到曹先生年事已高,所以事前与先生沟通,先生自拟题目,时间自由掌握。先生当时讲座的题目是《索绪尔及其对语言学的贡献》,我闻此题目顿时心头一颤,要知道当前能驾驭《普通语言学教程》者甚少,国内大学众多博导硕导能开设该课程者寥寥,一般学者若能通读全篇已属麟角。自知根基尚浅,担心不能深得其中三昧,而先生的讲解却打消了我的顾虑,报告深入浅出,驭繁为简,令听者顿开茅塞。记得两个小时的报告,先生中间没有休息,始终精深饱满。至今先生的一段讲述记忆犹新,先生讲索绪尔谈到“语言的价值”时在《普通语言学教程》里有如下表述:

 

法语的mouton“羊,羊肉”跟英语的sheep“羊”可以有相同的意义,但是没有相同的价值。这里有几个原因,特别是当我们谈到一块烧好并端在桌子上的羊肉的时候,英语说mutton“羊肉”,而不是sheep。英语的sheep和法语的mouton的价值不同,就在于英语除sheep之外还有另一要素,而法语的词却不是这样。(普通语言学教程,商务印书馆,1980111版)

 

这段文字在商务的中译本里是没有注解的,一般读者看过之后似乎不知所云,先生指点迷津,原来英国的历史告诉我们,公元11世纪诺曼底人曾经入侵英国。此后的300年间,英国的贵族与上层人士多讲法语。英语则只是农妇及“下等人”说的土话。诺曼底人的文化与社会优势给英国留下了百分比很高的词汇。所以牧羊人虽然管羊仍叫sheep,而把羊肉端上餐桌供老爷享用时,却变成了法语mouton。人们注意到,英语的许多奢侈品的名称都是法语词。英国人读这段历史很有些愤愤不平,然而由于传统历史和文化所积淀下来的词汇,今天却没有人能够改变它了,历史词语是传统文化的缩影,也许这正是先贤索绪尔在上面这段文字中对语言价值的理解吧。

 

先生早年就是研究索氏学说的大家,这是最近听马秋武先生讲的,曹先生对《普通语言学教程》每一段文字都有精深的见解与心得,除先生几十年研究索氏及其论述外,更得益于先生早年研习法文,所以能深得索氏学说之精髓。

 

    关注语言生活

 

先生除研究学术经典外,也密切关注动态的语言生活,今晚报上的《日知录》是先生普及语言学知识的一块阵地,朴实的文字将语言学原理娓娓道来,来自现实生活的鲜活语料令读者倍感亲切。记得先生曾于《今晚报·日知录》撰文讨论新旧词语的分野,文字如下:

 

什么是新词?什么是旧词?乍看起来,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可是认真问起来,要想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和大众认可的答案,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语言学界和语文工作者并无统一的说法。什么是新词的回答大致有四种。一种是把近几年出现的、过去从未见过的词叫新词。比如忽悠、粉丝、韩流、克隆、酷、双规、严打、福娃以及一些网上用语酱子(这样子)、美眉(妹妹)、菜鸟(网上技术不熟练)等,大家都承认它们是刚刚进入普通话的词语。第二种是虽然不是近几年出现的词,但它们使用的年限并不长,例如物流、迪厅、激光、非典等。第三种是以1949年建国前后来划分。全国解放后出现的词语被称为新词语。第一部收词较多的《新词新语词典》收新词8400余条就是收有解放后新词新语较全的辞书。第四种就是以[]马西尼(黄河清译)为代表的、把近代汉语新词汇也尽量收入的《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把这部分词汇纳入到新词当中,有可能很难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可。可是,方程、代数、飞机、博物、赤道、传播、代表、大学、电报、电灯、地球、法学、工厂、共和等词现在看来早已“不新鲜”,也没有人认为它们是“新词”。(今晚报副刊,2007104日)

 

怎能想象这段文字是出于一位年逾耄耋的老者之手?这等年纪的老人还能关心“酱子”“美眉”“菜鸟”这样的网络用语,可见先生思考的问题是与时俱进的。

 

关怀年轻人

 

先生乐于与青年人交谈,交谈内容不仅限于语言问题,而青年人总是 能在与先生的交谈中得到启发。一次我向先生讲述,曾观察到境外学习土木工程专业的学生如何用增加砝码重量的方法,检验自建木质桥梁的稳固性,先生听罢“破坏性试验”一语脱口而出。用词真是精当,使人不得不佩服语言学家思维之敏捷。每次谈话之余,先生均勉励我在学业上多多进步,在教学上勤思考,多想办法加大练习,以更好地提高留学生的汉语水平。

 

记得我最后一次去探望先生,先生因消渴之症已不得不依靠每周的血液透析治疗,不知给先生买些什么补养身体,先生幽默风趣地讲什么也不用,称自己若回到自然灾害时期过缺油少盐的生活正是合适。我说:“总不能给您带筐黄瓜吧。”先生听后大笑不止,此后在电话中每与先生提起那筐“黄瓜”,总能给先生带来些笑声,而我自知那筐“黄瓜”已经永远不能带给先生了,而我如今能做的只有努力学习工作,以不辜负先生的厚望。

 

谨以这篇小文怀念敬爱的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