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未必死
许锋
茫茫人海,谁是你的知己呢?不要说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就是你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一二知己自然是有的,但再多怕也没那么好找。知己自然是相互的,人家是你的知己,你就是人家的知己。人与人贵在交心,交心才能成为知己。但这年头,交心委实不易,人与人的关系逐渐不如人和动物的关系;也渐渐不如动物和动物的关系。
成为知己是需要“环境”和“土壤”的,如今的年代,没有子弹有流弹,没有剑戟有流言,没有地雷有屎盆子,你想奉献身体为朋友挡住枪弹基本上没机会,你想冲锋在前为朋友排雷基本上没可能——其实若真处于枪林弹雨之中,现在的人大多数的脖子都缩得比受到惊吓的乌龟还利落。
不是没有知己,而是即便是知己,也有了太多的羁绊。前几日与一多年的友人相见,喝了点酒,他喝得多些,我喝得少些,酒毕才晚上9点多,我请他洗澡,去的是家门口的一个洗浴城,条件一般,价格便宜,没有什么特殊服务,但桑拿是有的,蒸汽是有的,搓背是有的,身上的污垢也是能洗清的。他一进门便很不高兴,草草地淋浴之后,我的背还没搓完,他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知道,他乘着酒兴大概是想找一个档次高一点的,能营造一个淋漓尽致情调的地方去了。我们互为知己,他又带着酒劲儿,我自然是不怪的,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要想找到一个能在澡堂子里洗澡搓背打诨儿的哥们儿,也真是难。但维持知己的关系,有时又煞费苦心。
若要说生死之交,恐怕医生是有便利条件的,医生救了别人性命,别人自然感激涕零,由此生出的情感比电磁线圈还密实。我父亲这一回大病住院,几乎失去性命,辗转之下,被一位医术精湛的医生救下了,不单我父亲,连同我们全家都对那位医生感恩戴德。而我父亲也是医生,行医四十余年,救命上百条,得知他病危的消息后,奔波数十里路前去医院探望和守护他的昔日患者络绎不绝,凡去必带着礼物,有乡村的土鸡蛋,有盒装的牛奶,有果篮,有鲜花,有脑白金等滋补品。我父亲住院的五十天里,每天去探视的人没断过,礼物没断过,有时一天的箱装牛奶码成了小山,纵然把思维开放到极致,也没人会说我父亲和他的家属是在受贿,是的,这也是知己之一种,在物质充盈的社会,这种亲密的关系太珍贵了。
豫让是个实诚人,他若干年前仰天长叹道:士人当为知己的人牺牲生命,女人当为爱己的人修饰容貌。在这种精神主导下,他改名换姓,扮作犯罪受刑的奴隶试图刺杀襄子以报答智伯的知遇之恩,但是失败了;又涂漆使身体长满恶疮,吞炭使声音变得沙哑,让自己的形状不被人辨认出来再埋伏以刺杀襄子,又失败了——是个死钻牛角尖的角色。
知恩图报是一种良好的品质,但报恩未必去死,死了啥都没了。报恩也要讲方法。其实,更多时候只要你能坚守住不过河拆桥、不落井下石的底线,你就已经是好人了;若你在朋友危难时不躲着走,而是伸手援助一把,你就是大好人了;若你不是黑社会,也不是大官,也不是财主,还有人肯为你两肋插刀,那你得小心啊,那人搞不好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