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加油!
——与《飞翔的梦》作者夏智慧聊天
苗欣
《飞翔的梦》,这个书名起得好。一看书名,我就想立刻看这本书。
有一天我跟中山同志说,我看了《飞翔的梦》,有一些想法。话说完,我立时就后悔了。我就想:你这个退休了的编辑,谁耐烦听你的什么想法呀?我就几次嘱咐中山同志:如果“他们”不提这件事,你就别提了,就像根本没有这么一说。可是,你的父亲夏先生,好像并没有忘这件事,最近又一次提起。
我的二女儿李璠。看过你的长篇小说《葬在落叶下的记忆》,对你很是佩服。知道我要和你谈我对《飞翔的梦》的一些想法,她这个爱好文学的“老青年”(1985年她曾在上海文学双月刊《小说界》发表过小说),怕我这个呆气十足的编辑,会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来,就夹了张纸条下“指示”
少责备,多鼓励。
以她的年纪,在当下这个浮躁的年头,这孩子(瞧,以老大自居——苗注)能有这份对文学、对艺术的执着,就是我等学习的榜样。
我羡慕她的阅历,欣赏她的干净的文字……
祝她在文学、艺术的道路上越走越好!
“少责备”云云,我看她言重了,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人家?我又为什么责备人家?
我只是一个读者。当然,出书是为了给读者看的;读者看了书,说这个,说那个,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作者对读者的这样、那样的说法,可以听,也可以不听,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诗人王野在为《飞翔的梦》写的序中,有这样的评价:“夏智慧的诗,写的是自己所历、所见、所闻及所思、所想,但却写出人类共有的心声,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所以是贴近生活的诗。”“诗中很少有警句和跳跃、跨越的诗行,看似平实,确很有诗味。”
我同意诗人的这些看法。
《飞翔的梦》集里的诗,我很喜欢的或者比较喜欢的,我拉了个长单子,它们是:《尽头以外的小路》、《畅想》、《摘掉脸上的面罩》、《往事》、《妈妈的背》、《沉默的激情》、《没有终点》、《珍惜生命之三》、《渴望》、《书本与时间》、《心曲》、《格式与分解》、《循环》、《画中情》、《现实中的浪漫》、《圣索菲亚美丽的教堂》、《找回失去的朋友》等。读了这些诗,就仿佛能看到一位活生生的热情奔放、视野开阔、想象力丰富的年轻诗人。
当然,作为一个读者,我在书中另外一些诗里,也看到一些让我犯寻思的地方,或者说,看到一些值得斟酌的地方。
在前边的那个单子里,我本来还想列入《战士的丰碑》,因为它主题积极,感情也比较饱满;但后来为什么没有列入呢?它还不够精致。诗中有一些说了等于没说、说了还不如不说的话。请别怪我冒失,我粗略地动了几处,现在将这首诗附录于后,并用不同的字体,将我的看法,插入诗行之间,供参考。
战士的丰碑
防洪纪念塔
你是一座丰碑,
你如同英雄们的身影,
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间。
(头四行,几乎将整篇诗要说的意思,都“说”了,你可将后两行——小五号黑体字的——去掉,不然,结尾就不好办了)
你那雄伟的样子,
如同战士们的身躯。
你那高大的回廊,
如同战士们在水中筑成(起?)的长城,
是那样的坚不可摧。
我走进你,
(仿佛)听到了一种声音,
是战士与洪水搏杀的声音,
也许你没有声音,
但我听到了,
它会永久回荡在我的心间。
(塔没有声音,是确实无疑的,因为“也许”“听到”云云,就显着不那么自然。可否将以上三行也去掉,而在三行之上的“听到了一种声音”的前边,加“仿佛”二字?)
我走进你,
抚摸你,
你是那样的坚硬,
我却(仿佛)抚摸到了你的心跳,
你的脉搏是那样的强烈,
也许你没有心跳,
也许你不存在生命,
但你在我的心里永远是鲜活的。
(我认为以上这三行,也可以去掉,除了前边提过的理由,再补充一点:在不长的篇幅里,接连用永远、永久之类的字眼,也犯忌:显着词穷,将“永远”放在结尾句,岂不更好?而在三行之上的“我却”二字前边,加“仿佛”二字,如何?)
防洪纪念塔我爱你,
我爱英勇的战士,
你是我心中(永远)的丰碑。
在我喜欢或比较喜欢的诗歌单子里,不知你察觉没有:单子上有《往事》,却没有列入全书第一首诗《追忆往事》。在《追忆往事》里,你提到了欢乐的小院,提到了和小伙伴高兴地玩耍,写了妈妈在菜园忙碌,写了爸爸正修理门扇,还提及树上结满了海棠果,樱桃树结果后又冒出了绿芽,后来还提到茄子和豆角。说得直率些,有些现象罗列,既没有写出诗行之间的内在联系,更没有由浅入深地归拢、进而升华它们,引领读者达到一个新的境界。《追忆往事》这样写,不大像写诗,倒有些像一篇流畅的学了散文的“形散”,却没有达到“神不散”的散文。
书里,还有一首诗,它叫《遐想》,我也比较喜欢,但也没有列入前边的那个单子;因为最后的三行,把诗给弄砸了。你写一匹立在屋中间的木马,写它的尾巴怎么样,写它的眼睛怎么样,写它抬起的头怎么样,写它扬起的蹄子怎么样,一直写到你想摸它,却又没有敢摸,写得很是生动;接着你用这样三行诗来结尾:
“我好像还在思量着,没有发觉那匹木马带着我的画卷,奔向了无名的星球。”
没有发觉或是发觉了,都指的是清醒时的行为。如果不是在幻梦中,如果不是在精神恍惚之时,那个站在屋子中央的木马,是不会不见了的;至于木马带走画卷,则有些离谱,也出现得突然。
若是将这三行去掉,用这首诗的倒数四、五、六行来结尾,会不会好一些(为了加强语势,我加了一个“的”字、一个“,”号,改了一个句号),即:
我想过去摸摸它的头部。
但又顾虑它是一匹活(的)马,
木(,)只是它的名字(……)
书中还有首诗叫《雨点》,这首诗里的“你”可能是泛指学生,你在这首诗的结尾,这样写道:
“我是一滴雨,滴落在你的身上,浇灌着希望的花坛。”
我怀疑是校对有误:
第一行:少了个滴字,应为:我是一滴滴雨,
第二行,错了个身字,应为:滴落在你的心上,
第三行,多了个坛子,应为:浇灌着希望的花。
诗,有它自己的一套,既不能和散文去比散,也不能跟小说比细;小说里写美女,动不动就用几十、几百个字,而在诗里更看重这样的写法: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小说、散文、诗歌,它们同属于文学体裁,同属于语言艺术,但又各有各的特点。诗被喻为语言艺术的精华。“富有诗意美”,往往会是其他文学体裁的一个优点,而说诗写得像小说、像散文,却肯定是它的缺点。
写诗就是写诗,我认为,要防止错位。要清醒,要提高这方面的自觉性。
在思索这篇聊天材料的时候,我又一次翻阅了我很喜欢的一本书:《外国超短诗精选》。很有感触。我在这里仅介绍其中的三首。希望你也能喜欢它们。
(其一)夜色中的村庄
蝉的催眠曲
已使村庄入睡;
此刻,一条条白色烟柱
像摇篮
缓缓地晃动着家家户户。
催眠曲,入睡,摇篮,是这首六行小诗的关键词,而这三个关键词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使这首诗成为一个有机体,构成一幅田园风情画。如果我们不管什么关键词,将它改写成这样:
夜色中的家乡,
多么宁静呀,
有蝉儿在低声唱,
炊烟缭绕在村庄上空,
我爱夜色中的家乡。
这也是“往事”的一种“追忆”。若这样去写,那原诗的味道,就没了。它就不再是诗,而是分行的散文了。
(其二)恐惧
恐惧,由一个人,不可知地
传给另一个人,
像一片叶,把颤抖
传给另一片叶。
突然整棵树都抖颤起来,
却不见风吹过。
仅仅通过一个比喻,就使一个抽象的词汇活起来,仿佛让我们也领略了一回恐惧的滋味。多么简练,多么生动,多么传神!诗写得好,译者译得也好,作为中国人,我们写的汉诗,难道还不应该努力,写得简练、生动、传神?
在你的一些写得很好的诗里,如:《尽头以外的小路》、《心曲》、《渴望》等等,都可以明显的看出,你在提炼诗歌语言上所做的努力,书中也确实有不少像“剔透的冰雕,我的往事在你的躯体下融化”/“害怕噙泪的眼睛冻结在冰冷的土地里”这样新颖、别致的诗句;我也注意到了你在《流云诗意》以及《思》里的尝试,但还不够,还要花费更多的心思去提炼语言,做更多的尝试……
(其三)根
根找到了住所,
树把它不需要的
举向天空。
这首诗,只有3行,17个字,简直短到不能再短。而它的内容含量,而它这区区3行使我们想到的,怕需要一二百个字,才能说得清吧。以少胜多,以一当十,这该是它给我们的启示之一。
它从一个人们几乎没有涉及过的角度,揭示出生活的一个重要的道理。让人们看了有一种新发现了什么惊喜。追求构思的独创性,该是它给我们的又一个启示。
想着这3行诗给我们的启示,我们该不会再随便抓什么就写,而会追求构思的独创性;想着这3行诗给我们的启示,我们该不会动则百行千行,而会注意文字的节制,学会自我约束。
在你的诗作中,有不少诗在这方面是做得好的,如《尽头以外的小路》这首诗,则是我最为喜欢的诗之一,论其构思的新颖,寓意的深刻,文字的凝练,它都是很难得的一首好诗。
从这首诗里,我看到了一颗不肯满足现状、不愿裹足不前,向往着更新、更高领域的年轻的心。我看见了一个在文学这个没有终点的跑道上,又出现了一位勤奋进取、才华横溢的新人,我不由得要喊:
“小夏,加油!”
(作者:苗欣,原名李世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文联原图书期刊编辑部副主任,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