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书 偶 记
------《近百年湖南学风》中的罗泽南
《近百年湖南学风》这本书是钱钟书的父亲钱基博所著（1887年—1957年），钱基博13岁就读《资治通鉴》和《续资治通鉴》，又精研《读史方舆纪要》。他生在乱世目睹辛亥革命、民国、抗战和建立新中国，曾经受张之洞“中体西用”学说的影响，对清末至近代影响中国政局近百年的湖湘学派有过认真的研究，写下了《近百年湖南学风》这本书，全书26万字，人民大学出版社04年出版。
这本书介绍了影响湖南乃至近代中国政局的湖湘学派的领袖人物魏源、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罗泽南、谭嗣同、章士钊17人等。其中最发人深省的是第三章《罗泽南 李续宾 王錱》篇。罗泽南（1807年—1876年）字仲岳，号罗山，湖南湘乡人。生于清仁宗嘉庆十二年，卒于文宗咸丰六年，年五十岁。罗十岁能文，家里非常穷，父亲早逝，祖父为供他读书多次把衣服典当换钱买米，晚上没有油灯就在月光下或者焚糠壳读书，疲倦了就在屋外睡到天亮。十九岁就去教书谋生，从这年起十年之间家里一共死去了11位亲人，在他29岁的那年大旱饥荒，罗泽南考试完了徒步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敲门时听见妻子在家里痛哭，原来他的长子、次子、三子接连都死掉了，妻子因为悲痛过度双目失明，家里面连做饭的粮食也没有了。而这些常人难以经受的挫折没有压垮他，罗泽南愈发刻苦自励，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忧无术以资生，而忧无术以济天下。到他三十三岁，终于补了县学生，可以基本维持温饱。罗到了四十以后在湖南办了几所学校，已经成为湖南著名的经学家、理学家，他的学问思主静以研几，也就是平时观察自己的每一个极细微的念头，如有私念、邪念就狠起批判自己，净化心灵，换句现代流行的话来说就是“狠斗私自一闪念”，在“灵魂深处闹革命”，他继承张载和周敦颐的理学，著有《西铭讲义》、《太极衍义》、《小学韵语》、《姚江学辨》、《读孟子札记》、《周易本义衍言》、《皇舆要览》等著作。罗办学和其他人不一样，上午讲程朱理学、下午操练，湘军的重要将领李续滨在认识罗以前就以勇武著称，李为人高大臂长，能开三石弓，精骑射，但遇见罗以后折节执弟子礼，李续滨、王錱等以后成为罗兴办湘军的重要干部。
如果后来没有太平天国起义，罗很可能成为终老乡里名闻一方的学者。洪杨起事后，罗与学生倡议在湘乡募勇办团练，以三百众破贼数千。咸丰二年洪秀全围长沙，全省震动。朝廷命令在家守制的曾国藩为钦办团练大臣，罗的湘乡勇成为曾国藩湘军的起家班底，罗参照戚继光的方法为湘军建制，改当时的世袭兵制为募兵制，并为湘军塑造了共同的精神信仰，成为“湘军之母”，罗率领部队与太平军角逐，从湖南打到江西再打到湖北，因为战功升至浙江布政使相当于今天的常务副省长。他的部下都是他学说的信仰者，部队干部里面有一半都是他的学生，由于队伍凝聚力强，所以打仗常常以少胜多。罗率兵最多不过三万，但是敢跟十倍余己的太平军打仗，有一次，罗守一座桥梁将兵一千，而攻桥的太平军上万人，罗命五百人守桥，五百人出击并且兵分左中右三路，每路人不过一百多人，结果大败太平军。罗率部前后一共收复城池二十多座，经历了大小二百余战，罗打仗有个特点是临敌沉静、以静制动，度量敌我优劣战机出现后才发动攻击。有人问他打仗制敌的道理，他说：没有其他的，就是熟读《大学》“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几句话，就足够了。《左氏》“再衰三竭”的话，就是这个道理的注脚。也就是按照周敦颐“主静察机”道理来打仗的。
罗带部队以不扰民为本，军队所到之处老百姓都欢迎，有的通报敌情，有的送粮做饭，罗的军事思想和他的哲学著作《西铭讲义》的道理相符。罗还有个特点恐怕连千百年来所有的战将和学者都自愧不如的就是白天骑马打仗，傍晚回来后放下刀枪又和学生在军营里讲课。咸丰五年罗率部队协助胡林翼攻打武昌，大破太平军，罗身先士卒追到城下，城上炮箭如雨，罗被一枪打中额头，血流半身，还强立在马上坚持指挥了2个小时。回到营外，还坐着指挥战斗。三天后伤情加剧，卧床不起，罗从昏迷中醒过来要了纸笔写了遗言：“乱极时站得定，才真学问。”握着胡林翼手的手逝世，时年50岁。
罗泽南的一生非常有特点：在艰难困苦中站起来，不担忧家庭多难和谋生的艰难，却担忧自己所学不能济天下的老百姓。在乡里教授弟子，当地方有事时又兴办团练安靖地方，临大敌又亲率学生上阵打仗，晚上归来在军营里面和学生论道，最后不避危险死在军中。
罗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段19岁出来教书谋生到33岁补县学生员。花了14年的时间来在社会底层求奋斗，终于得以解决生存问题；第二阶段33岁到44岁，通过生员的身份，举孝廉，先后兴办了几所学校，成为著名的学者，并且成为地方知识分子中颇有号召力的领袖；第三阶段：44岁至50岁，以兴办团练到飞黄腾达，几年间以战功累至布政使到武昌战死。
罗出生苦寒，远远比今天的绝大多数人生存条件差得多，花了14年才解决谋生养家的后顾之忧，但是罗不气馁，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学习、奋斗。并成为当时著名的经学家和理学家。在湘军集团里面罗的学问和哲学思想体系是超过曾、左、胡的，作为湘军的领袖曾国藩在经学和理学方面的著述寥寥，曾对罗的学问见识很钦佩把女儿嫁给了罗的儿子，双方做了儿女亲家。罗也当过曾国荃、曾
湘军集团的领袖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在个人修养上下过一番苦功夫，不论是曾国藩、左宗棠还是胡林翼，不仅学问文章比同辈好，全国响当当，带兵打仗仍然是最厉害。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文臣武将多如牛毛，会打仗的多，但是又会做学问又会打仗文武兼备的很少，文武兼备又兼思想家的寥寥可数。历史上有人把诸葛亮、王阳明、曾国藩等三人当做中国读书人的典范，文武兼备，千古名臣，都是儒家文化的集大成者，三者间特别是王阳明的“心学”对后世的士大夫阶层影响巨大，传到日本后引起日本的“明治维新”。后人更是把王阳明的地位推崇到诸葛亮、曾国藩之上。罗泽南由于起身低微、功名太迟，且殒身太早，提前终止了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生道路，所以声名远不如同时代的曾国藩。但是他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处世立身精神，当真是中国读书人的典范，观其临终遗书：“乱极站得定，才是真学问！”真是千古灼灼之言！若人修养至此，夫复何言？！治国、平天下端的是圣人治心、修身的余事。
伟哉！罗泽南！
徐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