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一问

丁启阵

 

历来的文学作品中，有过好几位著名的福将。他们身经百战，冲锋陷阵，浑身是胆。但是，每一次都能于险象环生的恶战中全身而退，彷佛不死的战神。比如《三国演义》中的张飞，《说岳》的牛皋，《水浒传》中的李逵。其实，历史上是真有这号人物的，《史记》中的樊哙就是一个。

因为各地中学语文课本普遍选录了《史记·项羽本纪》中的“鸿门宴”一节文章，樊哙这个名字在我国可谓家喻户晓；樊哙带剑拥盾闯军门、用盾牌切生猪脚吃，被项羽连呼两次“壮士”，以及回答项羽问话时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只要读过一遍那文章的，就都会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不易淡忘。

樊哙跟刘邦是同乡，造反之前就在一块混了。年轻的时候，樊哙以杀狗卖肉为业。几年前我去过江苏沛县，听那里的朋友说，当地至今保存着“樊哙狗肉”的独门制作方法：与甲鱼同炖，炖烂后不用刀具切割，而用手撕。刘邦造反，樊哙是第一批入伙的人之一。接着，东征西讨，攻城略地，出生入死，樊哙基本上都紧紧跟随在刘邦身边。每次战役，樊哙都冲锋在前，都会亲手杀死许多敌军。还是摘录《史记》本传中一部分相关语句吧：

 

与司马□[ni]战砀东，却敌，斩首十五级；

沛公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

从攻城阳，先登。

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

从攻围东郡守尉于成武，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

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先登，斩侯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

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

东攻宛城，先登；

西至郦，以却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

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

（以上为“鸿门宴”之前）

从攻雍、斄城，先登；

击章平军好畤，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

战襄国，破柏人，先登；

…………

 

总而言之，无论是起义阶段跟秦军作战，争霸阶段跟项羽军队作战，还是刘邦称帝之后的平叛（燕王臧荼、楚王韩信、燕王卢绾等），不管自己地位高低，樊哙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经常第一个登上敌城，杀敌无数，功勋卓著。根据这些记载，大约很多人都会得出这么一个印象：樊哙是一个头脑比较简单的鲁莽将军。

当然，刘邦也没有亏待这位为自己出生入死的连襟兄弟（樊哙的妻子是吕雉的妹妹吕须），不断给他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一直加到宰相，封侯爵。

但是，他们的结局并不完美。在刘邦将死之时，有憎恨樊哙跟吕氏家族关系密切的人，悄悄地告了樊哙一状，说樊哙准备带兵杀尽刘邦宠爱的戚夫人和他们的儿子赵王如意等人。刘邦听后大怒，立即命令陈平带着周勃去取代樊哙的将军之职，就在军中处死樊哙。

但是，陈平因为惧怕吕后不肯，并没有当场处死樊哙，而是将樊哙关在囚车中，送回长安。到达长安的时候，刘邦已经驾崩。吕后立即释放了樊哙，并且给他恢复官爵。

樊哙死于惠帝六年（公元前189年），即刘邦死后第六年。他死的时候，得到一个“武侯”的谥号，他儿子樊伉继承了侯爵，夫人吕须也被封了侯爵。虽然，吕雉一死，吕须、樊伉就都遭到了杀戮，但是樊哙本人是善终了的。

从《史记》的记载看，樊哙对于刘邦可以说是赤胆忠心，从无二意的。但是，《西京杂记》卷第三有这么一条记载：

 

  樊将军哙问陆贾曰：“自古人君皆云受命于天，云有瑞应，岂有是乎？”贾应之曰：“有之……”

 

说实话，第一次读到这一段文字时，我的心里不禁为之一震。我们知道，《史记》中记载了不少关于刘邦的神奇传说：一个雷电晦冥的日子里，其母在湖边坡地上与蛟龙交媾而生刘邦；刘邦左大腿有七十二颗黑痣，对应赤帝火德七十二日之数；酒店醉卧之时，上方有龙盘绕；过路老人给刘邦全家看相，说他家的人都贵不可言；刘邦送劳工去骊山途中，酒后在丰县西边的沼泽地里斩杀的一条白蛇，竟然是白帝之子；秦始皇说东南有天子气，因此东巡去镇一镇，刘邦怀疑是指自己，躲藏在芒砀山泽岩石之间，但是，每次都能被他老婆吕雉等人找到，因为刘邦躲藏的地方，头顶上方都有云气……显然，刘邦为了造反成功，做足了造神的工夫。

假如《西京杂记》所载真有其事，那么，很显然，樊哙对这种造神运动是产生过怀疑的。只是不知道，樊哙问书生陆贾人君受命于天是否有瑞应，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倘若是在起义反秦或楚汉争霸时期，那只是一般的疑惑，至多是对造神运动有所不满；倘若是在刘邦晚年将死之时，那么就有可能，这位猛将军，曾经动过一点皇帝轮流做的念头——他想起了当年陈胜吴广的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200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