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依然与粉红主义


梅依然与粉红主义

 

林童

 

70年代出生的女诗人——梅依然——曾告诉我说,她和一群女诗人提倡“粉红主义”写作,因她的理论能力有限,让我写一篇理论性文章。说实话,虽然其后她开通了粉红主义论坛,但由于我今年的写作已全面转向了叙述类,诗歌或评论几乎很少写了,所以我对“粉红主义”只起了道义上的支持,专门从理论的角度写文章,一直没有动笔,实则我也不知道究竟该从何处入手。如果纯粹的空对空来谈,大体属于无的放矢,除了表面的热闹,未必就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建树,搞不好还会谬种流传,那实在是贻笑大方了。何必自讨无趣呢?

许多人反对命名,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多数时候是没什么道理的。大凡反对者的态度,有认为不需要命名的,有认为命名不恰当的,这都可以理解,但有一种无理取闹的情况,则让人嗤之以鼻,即自己没有行动能力,却处处装着正义的面孔,俨然诗坛警察。我的态度很鲜明,当然是赞成命名的。命名不仅仅是为了言说的方便,而且更可能呈现出方向或规律性,能够把握文学艺术的特征与了解掌握文学艺术的奥妙。所以,命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梅依然和她的同伴们还没有为人们展示“粉红主义”的方向时,我也只能试着从梅依然的诗歌之中,管窥“粉红主义”的一些蛛丝马迹。

如果要从简单着手,可以将梅依然的诗分为两个大类。一类是以重庆为地域特征的诗,一类是情诗。

《遗失的城镇》既可以看作是梅依然诗歌的纲要,也可视为她的自画像:

 

在一张称之为家的地图上

我被装扮成一个古旧址

梅依然是讲求用词的,通过她所选择的词语,我们看出了她的无可奈何。生活之重与写作之间如何协调,这是梅依然必须面对的难关。是不是在生活之重外就可从写作中获得轻松之感呢?其实这也是很难的,我不将那本《百年孤独》看作是她预设的道具,而是写作之重,才使得她有了心境之重。这种心境之重,让梅依然的诗充满了传奇色彩,具体地说——可以称之为巴蜀妖气,就是《聊斋志异》中经常出现的气象,很多时候也表现为鬼气:“一张结了蛛网的巨大绣花床/床上是一具停止扭动的黑头发女尸”。这是否是因为:

 

我还有一个小花园

里面曾经种满玫瑰、康乃馨、紫罗兰和勿忘我

现在荆棘丛生

这种触目惊心的对比,让梅依然理解了生活的真谛。但不要以为她所归纳的生活哲理是让人充满希望的,她说:亲爱的,生活始终是一个易衰老的过程。这也许是女性所共有的心理特征,但她并不束手就擒,而是采取了对抗的方式,并且有一种决绝的姿态:

 

我尖叫,我疯狂尖叫

多么渴望被一个男人从废墟挖出

并听他说

啊,这是一具多么鲜艳干净的女尸

面对这样的诗句,我倒觉得它本身已说明了一切。真是妖雾缭绕,鬼气森森。读梅依然的诗,会觉得她诗的节奏是奔腾的,在奔腾之中发生情感的裂变。《爱情是一粒悲伤的盐》是首短诗,试引如下:

 

灰白的天气。

它就在舌下跳动。

摁住它!摁住它!

而盐

在厨房里安静地躺着

给它火,它就是火!

一把大火!煮沸我们

给它水,它就是海水!

我们整夜整夜翻动枕头。

地板上

那一片寂静无声的海洋

背景有了,在背景下的盐也有了,火也有了,海水也有了,不能不说情绪浓烈,仿佛海啸般地冲突面来。而它的空间感,在浓烈的情绪中越来越大,但不是辽阔,而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那种,在极端的释放之中给人强烈的窒息之感。这样的诗比比皆是,比如《白金》中的“这突然崩裂/如同黑夜般甜美的汁液 /充满焦灼,颓丧,甚至绝望。”比如《爱情》中的“那么多的阴影、碎片!”还有更强烈的“精神异常,指着月亮一直喊着:/马儿,马儿,我的马儿!”,又比如《骨灰刀客》和《拉据》等等。与苏若兮的爱情诗所不同的是,苏若兮视肉体为罪恶之源,而梅依然的诗则放浪形骸,色情的意味很浓。但不是放纵的那类,即赤裸裸的性事白描,而是通过烘托,意象纷呈,犹如天空的星火爆炸。她的《骨灰刀客》,多么像残酷的手术刀,不是治病救人,而是解剖尸体:

 

刀子刀子刀子

一刀是月光的头颅,尖叫吧!

一刀是海水的肺,尖叫吧!

一刀是爱情的心脏,尖叫吧!

刀锋闪耀血之光!

梅依然的“刀子意识”具有强大的力量,几可以与翟永明的“黑夜意识”构成照应。翟永明内敛,梅依然狂热。翟永明像是优雅的黑夜女王在倾诉,梅依然则是月黑风高的女剑客,刀光剑影过处,血光闪闪。正如她在《被孤独命名的时光》中所写:“你偏爱那耀眼的惊悸/以及那无声无息杀人的刀法”。如果要追根究底地寻找梅依然的心理依据,《有一种病从我身体涌出》这首短诗透露了信息:

 

悲伤来。烈马来。

死气沉沉,那一副生者的面具

来吧!我滴血的玫瑰。

那大朵大朵的金色的向日葵。紫色的风信子。

呼啸的河流!有一种病从我身体涌出

再不能停止!

好一个“不能停止”!的确,梅依然心中跳舞着魔兽,她必须放出来:“我打开手中的魔盒/放出被关押的灵魂”。这魔兽,就是她的病因:“欲望。骄傲。孤独。颓废。虚无。”因为她害怕“而另一个仍在喋喋不休/那日渐衰老的身体”。这是她在《魔盒》中所写的,也是她的心声。

如果放到当下中国诗坛来看,梅依然与众多的女诗人一样,难以跳出自己的悲欢离合之情,并乐此不疲,但梅依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命名为“粉红主义”了。她要张扬,但又不想突破警戒线,这就涉及到一个度的问题。因此,我认为“粉红主义”有这样一些特征:一是属于女性主义写作,但不是极端女性个人主义;二是有度的限制,即出于诗歌的道德主义考虑,这或许与梅依然曾长期在“第三条道路”论坛活动有关;三是在情诗中注进了大量的色情成份,但不是直截了当,而是强调氛围和内心感受;四是以比较温和的姿态发起冲击波。

到底梅依然与她的同伴们能走多远,不妨观之。个人觉得,她们当从小女人写作中跳出来,以更加轻松的心态和更加开放的心境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