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起文怀沙，说几句实在话

最近几天，关于李辉揭发批评文怀沙老先生的事情，沸沸扬扬好热闹。我虽耳闻但并不大关心。但是接连好几位朋友打电话再三向我咨询，认为我属于“知情人”（但不是当事人）之列，应该提供一些真实情况吧。说实在的我手头好多重要的任务忙不过来，经常熬夜，每天只睡3、4个小时。众所周知“陈明远博客”大部分内容也由同学们代为管理（当然我本人负全部责任）；我本心并不情愿卷入“李辉徐晋如文怀沙之争”的。然而看了一些博文，还是觉得应该从实事求是“逐步发掘和公布真相”的原则出发，先从我所知者谈起，提供给网友们若干史料做参考，也许我掌握的资料不对头，也希望大家教正。

近20多年来，我从事“20世纪文化人生活”的研讨项目，最重视史料的调查搜集考证核实等，在电脑里面积累了几百人的“文档”。其中包括文怀沙老先生的文档，如“有关文怀沙案件始末，反右、文革、改革开放等时期的文怀沙、吴祖光新凤霞等谈文怀沙、文怀沙著述和言论记录、文怀沙交往录、历年来媒体报道中的文怀沙”等。

本人觉得：李辉以及徐晋如等先生提出文怀沙问题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端正社会道德风尚，揭露文化市场的弊端，严肃进行学术打假。这些原则本来就是无可厚非的。

李辉选择文怀沙作为主攻目标，很明显是出于如下估计：一则“年龄问题”证据很容易找到，只要到“有关单位”查阅一下履历表就行了；二则文老先生的群众基础较差些（相对于巍然傲立的余大师或阎权威赵老板而言，甚至比不上“小沈阳”那样火）文粉丝不那么众志成城；三则以为文老先生自反右派斗争以来结怨甚多、实力单薄，容易攻克吧。所以，李辉在《北京晚报》发难振臂一呼，再加以网上炒作，应者云集；据前几天初步统计，支持率高达90％以上。看来文怀沙老先生守不住阵脚了。

现在先谈李辉提出的第一个咄咄逼人的疑问。但我作为旁观者想说：李辉选择“年龄问题”作为突破口，是一大失策。

《北京晚报》2月17日以显著篇幅刊发《三疑点诘问真实年龄及其他李辉质疑文怀沙》独家特稿。传记作家李辉对于文怀沙的真实年龄、履历以及“国学大师”头衔提出三点质疑——首先一条就是：文怀沙自称九旬老翁，他在年表中所写出生时间为1910年。李辉据自己的调查提出，文怀沙的真实出生时间为1921年左右。因此指责文怀沙行骗。

而文怀沙家人（其子文斯等）很有把握的回应，恰恰也就是这个“真实年龄”问题！

家人提供的文怀沙简介如下：

“文怀沙 1910年生于北京，祖籍湖南。私淑太炎，受业章门。先后在北大、清华、北师大、中央音乐学院、中央美术学院等校讲课或担任教授。现为中国诗书画研究院名誉院长、上海大学文学院名誉院长、陕西震旦汉唐研究院院长。”

关于文怀沙那么些虚荣的头衔，确实没有多大意思，反映了目前社会对于文化事业的商业化、娱乐化、低俗化的不良倾向，以及“教授贬值变质”、“名誉贬值变质”的怪现状，这是应该引起高度关注的。学术打假，也是当务之急。这些方面，我跟李辉以及徐晋如等先生看法基本是一致的。但是——

李辉对文怀沙年龄问题的谴责根据不足、是误解，必须澄清

笔者对已掌握史料进行查核，许多证据表明:文怀沙的真实生年，倾向于1910年，较为可信。而生年1921（或1920、1922）年是后来填写表格时的故意延后，不足为凭。在这问题上，应该实事求是、尊重文怀沙先生自己的说法，而不能肆意斥责。

我说“倾向于”是一种谨慎的说法，因为1910年尚在清朝末年，中国根本没有现代的出生登记制度。但有如下资料可以作证——

（1）我很熟悉的卞之琳老师曾多次对我说：文怀沙与他同年。卞之琳老师1910年出生，2000年去世。为什么我认为卞之琳老师的说法可信呢？因为文怀沙的原妻跟他离异后，在1953年嫁给了卞之琳老师（此处涉及个人生活隐私，不便详述）。

（2）我听说钱钟书跟文怀沙也是同年，都生于1910年（但是我并不熟悉钱钟书先生，所以只能讲“听说”而不是来自钱钟书本人口述）；钱钟书杨绛夫妇有一段时期曾经跟文怀沙交往，差一点比邻而居。后来文怀沙因“流氓罪”被判劳教（劳动教养）不复来往。这个情况，希望跟钱钟书熟悉的人出来回忆一下。

（3）吴祖光先生曾说：文怀沙岁数比他大好几岁，文在单位里虚报岁数，不老实。吴祖光生于1917年，所以文怀沙的出生年不可能是1917年以后。顺便说一句，由于在1957年反右派斗争中，文怀沙在大会上慷慨激昂发言揭发批斗吴祖光，所以吴先生等人后来对于文怀沙卖友求荣的恶劣行径极其厌恶，永远断绝交往 —— 这些事情另文叙述。但不能由此而说文怀沙的年龄作假。

（4）那么为什么文怀沙在中国青年艺术剧院工作时，填表写为“生于1920年”呢？据他的儿子文斯说：“1947年至1948年，国民党政府濒临灭亡，在上海大搞白色恐怖，家父与家母因参加反饥饿，反内战运动而遭到国民党当局通缉，之后，他们携手逃离上海，来到了解放区。投入革命怀抱以后，首先就要登记，家父与家母当然是以夫妻的名义登记。家父当时为了和家母在年纪上更为般配一些，未曾细想，就把自己的出生年月由1910年改为1920年填了表，解放后，家父在北京报户口，自然而然就成了1920年出生了。”

由于文怀沙算是“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队伍”，所以他老年时办理“离休（而不是退休）手续”，享受离休干部待遇。

（5）1980年文怀沙重获自由后，恢复公民权和公职；20世纪80年代初，文怀沙已将年龄改回到原先的1910年，而且屡次做寿请客，很多人先后参加他的“寿宴”；此后20多年以来，从未有人对此产生疑问。

（6）文怀沙真实年龄最有力的证据，是幼年在杭州的总角之交、女诗人林北丽。林北丽原名隐，1916年生，原籍石门。父亲林景行为南社诗人；母亲徐蕴华为秋瑾盟友徐自华的妹妹。林北丽1936年自省立杭州高等学校毕业，与南社诗人、立法委员林庚白结婚。抗战时避居香港，1941年12月香港沦陷，其夫遇难。1949年后林北丽曾任上海药物研究所图书馆副主任。林北丽女士于诗画棋琴皆有心得，尤长旧体诗，柳亚子非常欣赏她。2006年9月中秋节前，她病重，自知不久人世，乃嘱文怀沙为作挽诗，其中称文怀沙96岁，林北丽91岁。这是无法作假的。

再说，首先突出“真实年龄问题”起一种什么作用呢？是否容易转移主要的学术腐败等大问题呢？人所共知，齐白石先生也曾虚报过年龄（自称百岁老人实际上是九十多岁），这严格说来固然不妥，但比较而言总算是小节问题吧？又能够上什么纲和线呢？——学术腐败、大师贬值变质才是关键的大问题啊！……

本文写到这里，可以暂告一段落了。

但我此文决不是对文怀沙的“国学大师”的虚拟头衔做什么辩护！近几年来，“大师”已经贬值、变质，几乎成为一种讽刺！这是中国文化的悲哀。“文怀沙现象”如同“余秋雨现象”、“赵本山现象”、“超女现象”等，都可以作为一些社会心理现象加以研究；那些问题，我将另文讨论。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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