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07唐师曾:又见疯牛


    又梦到那只牛了。说是“又”,可仔细回想,似乎并未常见。但为何印象如此之深?似乎曾经生死、共历大劫一样?

    此处用“只”而不用“头”,是因为它太瘦了,我的指尖可以触到它的肋骨,但我只用目光。现在清醒过来,仔细回忆,似乎不仅一只,而是一群。但唯有这只毛色最浅者离我最近。它或他们毛色极浅,接近粉红,血脉喷张,血管即将撑破浅棕色的皮肤。它或他们一律瘦骨嶙峋,牛皮之下,只有骨头和筋。但牛皮下蕴含着无穷的邪恶力量,异常灵活,有泥鳅、鳗鱼、龙、蚂蚱的综合特征。眼睛奇大无比,棱角充血,双目尽眦,眼神颇似納赤台的藏獒,有疯了的意思。正在积蓄能量等待时机,挣脱并已挣脱某种尘世束缚,即将绝尘而去。

    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只牛,文学作品?小说?电影?似乎都不是,越想越糊涂。分明与其邂逅已经不止一次,好像不只是梦中,还在一个很奇特的环境。埃及还是印度?遥远得想不起来。牛是灵异动物,印度尊之为神,中国的牛头、马面专司生死。希腊罗马也有敬牛传统。伊拉克北部曼苏尔的尼尼微有长翅膀的牛。

    我小时候总梦到一列火车,蒸汽机车,风驰电掣缓缓跟随,马上就要压到我,寸步不离。每次直到把我吓醒,都发现自己正在发高烧,然后是感冒,被强令吃碾碎的四环素、土霉素。这种噩梦一直从襁褓持续到初中毕业。进入青春期后,永不再来。

    牛是农耕文明的核心,被人类当作祭祀主角,典型的牺牲品,是最老实省事的家畜。我翻越喜马拉雅山时带回一柄廓尔克人杀牛的屠刀,英军将其列入战斗序列,代号Service One,就是《现代启示录》上尉砍死马龙·白兰度的那种。为什么有疯牛,没有疯马、疯羊、疯猪?在所有文学作品中,牛都是正面形象,连欧洲都是宙斯从美女到母牛又到欧罗巴。可我认识的这只,一再进入我梦的粉牛却充满邪恶,眼睛血红,双目尽眦,好像正在吸足尘世能量,获得无穷法力,正在等待某个时机,做某种大事。它正在呼唤我,启示我去做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