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蟋蟀在歌唱


      

 

 

    

          我家的蟋蟀在歌唱

          

 

                                       1.

 

陪了一天客人,分手回家已近夜深。偌大的小区正在睡去,外面连续过车的声音也无法扭转这个秋夜走向寂静。

开门,还在客厅,我就听见了一种久违了的虫鸣。像丝帛的摩擦,像金属簧片的颤动,像什么幼鸟轻轻地鸣叫,像丝竹的奏鸣。单调却热烈,急促但悦耳。这声音像是来自厨房,走进去却发现是在楼顶。于是循声而上,到屋顶书房,出去,到花园,已经是一片嘈嘈切切高高低低的大合唱了。

这是蟋蟀!好久好久没有听见过的蟋蟀啊。

蟋蟀承载着儿时的记忆。夏日谢幕,秋季登场,立秋这一天并不是秋天的标志。只有应时而来的蟋蟀,它们的歌唱,才是秋天到来的最鲜明最准确的信号。蟋蟀声中,暑热渐远,稻谷渐黄,色彩变得斑斓。瓜果遍地,丰收在即,农人们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这时候,小孩子们更容易得到大人的纵容,在晒场、谷堆和果园里放纵着少年的疯狂。仰望星空,各种思绪都在抽芽,在膨胀,联翩梦想伴着蟋蟀的歌唱,倏忽绽开又悄然飘散。

现在,我们在外面走的是沥青或者水泥的街道,回家住的是高楼,远离泥土,更远离了大自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和蟋蟀生活在各自的世界了。听蟋蟀的歌唱,竟成一种奢侈。

现在,我位于20层楼顶上竟然有了蟋蟀,简直是奇迹。

 

                                       2.

 

 

       

 

 

 

这次我陪的是费尽贤、张志武、范小平一行,地点在夫人开的“祖母的厨房”西餐厅。

“祖母的厨房”是一家连锁店,位于铁牛广场,二层。一楼西餐,二楼咖啡。它走的是中高端路线,风格浪漫、优雅和宁静。虽然仅600多平方,不奢华,却有几分贵族气质。门前绿树浓浓地荫着,室内背景音乐轻轻地飘荡,绵软,温柔,弥漫着闲适和慵懒的情调。它原来是朋友所开,这位摄影家出身的老板生意做得很大,无暇管理。在不久前的一次饭局上,一句笑言成真,夫人就成了这家西餐厅的新老板。于是,“祖母”就成了我家的祖母,“厨房’成了我家的厨房。今天,它也顺便成了我家的客厅。于是,在碧螺春、卡布奇诺、意大利红酒、意式烤牛排的气息和诺拉琼斯、小野丽莎的低吟浅唱中,我们进行了差不多一个整天的关于文学、绘画和生活的高谈阔论。

费先生来自我的老家射洪小城,样子有点像马拉多纳,也像南美人一样激情四射。学历不高却才华横溢,小说,绘画,烹饪,都是高手。他的起点是电影院美工,我小时候经常在他那里混电影看。

张先生是我的中学美术老师,从西南师范学院美术系和四川美术学院走出来的科班,卸任的德阳市文联主席,现在的国画家,书法家。他有点像那些名中医,越到晚年越是红火。画风,书风,都像他本人一样温雅。他是父亲的老朋友,他们却因为不同的教育背景和人生理念,曾经还有过那么一点点抵牾。

范小平是我同学,画友。我们都曾经是张老师得意的学生。不过小平更幸运一点——他们一直在一起工作,并且,小平紧跟老师,像赛场接棒一样,不断地从张老师手中接过职务,从文物科长到博物馆长。现在,作为画家和文物专家的小平,身份已经是德阳市的文联主席了。

老友,师生。人与人之间因为分别已久,留下了太多的空白和模糊地带。话题不断被提起、展开和补充。古今人物在我们口中来来往往,前尘往事在我们心中乍明乍暗。几个人像几个水龙头,拧开了就再难关上。

也许我是主人,也许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成功”,因此老师和朋友对我为人的夸奖和写作的肯定,也是今天的主题之一。

我当然希望得到老师表扬,一如当年。我也乐意从父亲的同辈人中听到对我的赞许,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是父亲晚年重要的安慰和精神享受。

很大程度上,我是代表父亲在领受一份礼物。

时间的过滤和窖藏,故人之间,情浓如酒。

就在兴高采烈之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部主任陈先法打来的,说的是我的新书。

因为有朋友推荐,我和上海文艺出版社在差不多两个月前就达成了出书的协议。发行量,版税,作者承担的义务,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合理。尤其是作为责编的陈大哥,对书稿非常满意,评价极高,认为这是双赢的项目。但是后来出版社因为经济效益的算计,步步加码。尽管这样,我还是在合同上签了字。没有想到,就在我以为书就要付印的时候,波澜再起。因为出版社人事变动,先前的条件又不行了。听电话那头,陈大哥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无奈,我只好横下心来,主动与上海文艺社拜拜。

客人们并不知道这个插曲。我压下心中的几丝郁闷,依然与他们谈笑风生。

 

 

        

 

 

                                       3.

我并不认为把文学视为生命就是崇高。因为,崇高放在美学范畴,它就与悲剧走得很近。

我只是一个文学票友。

我也不认为自己有多高的文学天分。多年前,我的一位长辈从新疆回来,一边夸我的文章写得好,一边又断言我走不远。因为他认为我不狂野。当时的新边塞诗人,杨牧,周涛,章得益,他们的诗歌尽是大野狂风、飞沙走石、烈马长嘶、孤烟大漠。他很遗憾,自己没有与杨牧等人在诗坛一路同行,就是差在狂野的缺失。

诗人杨炼也是个狂野的人。有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在读者和你的诗歌之间修一道缓坡,以方便大家的抵达?杨炼答:我的诗歌就是这样,永远都是绝壁,有本事你就坐直升飞机上来吧。

我承认,为人为文,我都没有办法狂野。我是公务员。公务员的生活会把不合格的人也培训成公务员,而不是狂野的诗人或者作家。

但是,我也发现作家并非尽是狂野。于是,我也就有了一些希望。并且,我一篇一篇地写下来,也还像那么回事。几年前,有作品发表我还激动一阵。一字不漏地拜读自己的文章,百读不厌。我还常常困惑:这么棒的东西,真的是那个叫陈霁的家伙写的吗?

现在,发表东西容易了,假如有的放矢,基本上可以做到百发百中,并且都是有影响的刊物。载有我作品的杂志和各种选本,在书架上排着长队恭候着,积灰渐厚也难得等到我的光临。

但是,我还是在不断地写,产量不高却还算质量稳定。

我与门外的歌唱的蟋蟀无异,自己需要,顺便制造了美。

        

 

                                       4.

 

出版社的变故让我始料不及。

就在花园里,仰望着天上朦胧的半月,我给上海、北京的朋友打电话。他们传达给我的信息,似乎以同样的条件,换一家出版单位不是登天之难。

我还连夜向四川省委宣传部一位做分管领导的老朋友求援,提出万不得已,我准备在四川文艺出版社出书。他的表态非常积极,毫不含糊地给与了支持。

我粗略一算,就是在原来基础上将出版时间推迟一个月,也不会对原计划有太大的影响。

大事初定。坐回书房,竟发现今天回家路上顺便买的两本《散文》,第九期,第十期,分别刊出了我的《萍水相逢之美》和《她的名字叫蓉》。它们是我正需要的援军,这时赶到,还算及时。

这时,我再浏览一遍我的《城外就是故乡》,更加自信。

 

 

                                     5.

 

        

 

 

看完书稿,眼睛有点累。转身,我将目光投向书架。

书架上有几件古董。最高龄的,要算这只彩陶罐了。它出土于青海湟中县马家窑,应属新石器晚期,距今大约5000年。如果它不出意外,没有外力的破坏,或许,它还会存在若干个5000年。我的目光无论如何无法抵达5000年前的青海湟中县,更不可能远眺到我身后的5000年。成百上千代人生生不息的接力,在时间上也无法和它抗衡。

在这只粗陋的红土烧结的罐子面前,人的生命,与那些只能存活三四个月的蟋蟀同样短促。

但是,蟋蟀只要活着就会歌唱。它们唱得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它们是以歌唱在诠释生命,将自己存在的意义尽可能放大。

我突然发现有几只蟋蟀误入书房。没有泥土,没有草丛,书房的门一关就是它们的死牢。我连忙一只一只的把它们捉起来,再放回花园。

关了灯,关了电脑,我听见花园里蟋蟀的歌唱更加悦耳了。有独唱,轮唱,也有多声部的合唱。

这里面,有没有刚才书房里那几只蟋蟀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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