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河长制”:走向绿色中国的明道


  无锡“河长制”:走向绿色中国的明道

  本刊记者周仕凭

  摘要:太湖蓝藻事件后,无锡实施“河长制”,一把手当河长。每一条河流的水质变化,牵动着每一个“河长”的心。原来毫不起眼的河流,如今成了悬在“河长”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水质不好,乌纱不保;水质改善,有奖金!“水污染”促成了“水治理”,“河长制”,不应只是无锡的,它应属于“水危机”下的全中国,这是催生河清水绿的可行机制。

  从4000多年前的大禹治水,到1951年毛泽东主席提出“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如何治水,一直是所有政治家关注的焦点问题。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中国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延续几千年的“治水”已经有了新的内涵,它不仅仅是“疏”与“堵”的问题,而且是与工业化和城市化伴生的“污”的问题。

  在经济高速增长的背后,换来的是工业污水、生活污水和面源污染成倍提高的代价。有消息说,由于工农业经济的快速发展,导致中国70%的内陆河流遭到污染,成为水质性缺水严重的国家。水污染,已经成为中国很多地方的沉疴痼疾,非猛药难以根除。

  正因如此,如何治理河道污染,不仅关系到每个人的日常生活,而且直接关系到地方政府的执政能力。于是,从2007年下半年开始,在江苏省无锡市,从市委书记到村支部书记,从市长到村长,每一个党政一把手的头上,又多了一顶“乌纱帽”——“河长”这个新名词应运而生。

  一、“黑臭”九里河今昔看巨变

  2008年9月6日下午,雨过初晴。江苏省无锡市锡山区安镇镇白丹山村九里桥下,四个享受周末的年轻人正在河边垂钓。初秋的阳光下,几十米宽的九里河碧波荡漾。“又一条!”随着一声惊叹,一条一斤多重的鲤鱼在小伙子弯成弓状的鱼竿下浮出了水面。

  九里河变清了,两岸变美了,河里的鱼也渐渐多了起来。河水水质的改善,得益于无锡市推广的“河长制”。当然,设立“河长”的地方,肯定都是水污染比较严重之处,无锡更是如此。去年太湖蓝藻暴发,催生出这一新的“官衔”。

  其实,“河长”并不是目前无锡市行政序列中的官职,有人把它视为握实权者挂的一个“虚衔”,进而认为“河长制”是寄希望于“一把手”的作为,“人治”色彩过浓,可能只是防治污染的权宜之计。可也有人说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策。事实如何?

  就拿这条九里河来说,如果是在去年,在里面钓鱼这件事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住在河边60多年的85岁老人孙琴娣说:“30多年前,这条河还可以淘米洗菜,每到夏天,大人小孩都会到河里游泳嬉戏,可不知是哪一天,河里的鱼虾都漂了起来。再后来,人们就不敢下河洗澡了,河水浸泡到身体的哪个地方,哪个地方的皮肤就会出现红疹或扁疙瘩,痒得很。再后来,河水就发黑、变臭。”

  王蕴芬,64岁,20世纪60年代嫁到安镇九里桥村,与九里河朝夕相处40多年:她的家离河边不到30米,每天一开门,就能见到静静流淌的河流。她说:“自从无锡的乡镇企业发展起来开始,这条河的水就变得‘墨墨黑’,臭得要命,夏天连窗子都不敢开,蚊子也特别多。随着河水的不断变黑变臭,很多人都搬出了这个村子。现在,黑臭了30多年的河水又清了,真的得感谢政府,为老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

  “60年代,淘米洗菜;70年代,洗衣灌溉;80年代,水质变坏;90年代,鱼虾绝代”,这句广为流传的顺口溜就是九里河一带的真实写照。

  九里河过去的污染状况究竟是什么样子?无锡市锡山区环境监察大队有这样一份材料,该材料的日期为2005年11月20日:“今年以来,九里河流域河水污染问题日益加重,不仅严重影响到安镇镇农灌期的灌溉用水,而且还造成下游谢埭荡养殖户发生了死鱼的污染事故。大队调查人员乘船对九里河、走马塘及其下游陆家塘和宛山荡进行勘察,发现河水污染较为严重的河段为九里河的西安桥至太平桥段,以及走马塘厚桥段,河水PH值已远劣于农灌水质标准。根据监测情况分析,河水污染因素系工业污染……”

  污染九里河的“病根”在哪里呢?同年的一份信访材料是这样描述的:“重点污染单位有无锡市锡山区安镇电镀中心和无锡市锡宝钛业有限公司,在其近端的下游污染迹象较为明显,两家单位存在水污染物超标排放的现象;该流域西北面连接的芙蓉塘断面,河水明显发黑发臭,断面上游主要的污染企业是无锡市伟达化纤厂和无锡市裕华化工有限公司。无锡市伟达化纤厂无任何治理设施,废水长期超标排放;无锡市裕华化工有限公司废水治理设施严重老化,废水经常超标。该流域九里河的上游断面,主要污染物为挥发酚类,在上游具有该类特征污染物的污染企业有无锡华贸化工有限公司和无锡广达覆铜薄板有限公司,两公司废水均存在严重超标情况……”

  九里河水系是锡山区众多河荡连接太湖的主干河道。如果把它的污染全部说成是工业企业造成的,可能有失公允。在没有工业化的时候,农村和农业生产的基本要素主要是人力加耕牛和自然肥料,这是历经千年延续下来的最基本的一种生产方式,也是所有河流水质无论经历多少次水患却保持不变的根本原因。到后来,电来了,化肥和农药来了,一些化工企业进驻了,生产要素发生了变化,而那几千年都不曾变化过的清澈河水也跟着改变——大河小河的水都不能饮用,癌症病人逐渐增多。

  九里河的变化,就是无锡市众多水系变化的一个缩影。

  如果把河流比喻为大地母亲的血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流淌在无锡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根血管里的血液,前几年已经变得黑臭无比,污秽不堪。2007年5月31日,水污染沉疴终于暴发,无锡市自来水厂和环保部门不断接到这样的电话:“我们的自来水怎么都是臭的啊?”市民反映,一夜之间,自来水管里流出的水如同下水道的水一般恶臭。

  震泽二村54号303室男主人宗清波记忆犹新,早晨起床后,他拿着毛巾洗脸,就明显地闻到有股臭味:“开始还以为是毛巾没有洗干净呢。我就用香皂多洗了两下,没想到洗后毛巾更加臭了。”“这味道就是太湖边闻到的蓝藻臭味”。宗清波的妻子惠赛娟说。也就在这一天,无锡家乐福、大润发等大型超市纯净水销量猛增,有的超市干脆被抢购一空。

  由于水质的富营养化,蓝藻如同一层厚厚的油漆,漂浮在太湖的水面上,恶臭无比。原来游人如织的太湖边,游人只能掩鼻而过。这次太湖蓝藻事件,给无锡地区的水污染敲响了警钟,水污染也就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于是有人呼吁,无锡的水,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时候了!

  二、治理水环境催生“河长制”

  自古以来,有大禹治水的美丽传说,但有关河官的记载却不多。司马迁《史记》的《滑稽列传》,附录了西汉末年一个叫褚少孙的人所续写的战国时期西门豹禁绝“河伯娶妇”的故事。这里的“河伯”,想必就是个如“河长”一样的河官,可实际上并非如此,“河伯”是一个被三老、廷掾、巫妪等地方邪恶用以为虐百姓的一方河神。可见,虽史有“河伯”,却既不是个实体的人,也不是个造福于地方、为百姓们所喜欢的好河神。

  可如今,很多无锡的干部却要实实在在地做“河官”了,每一条河流的水质变化,都牵动着每一个“河长”的心,原来毫不起眼的每一条河流,都成了悬在“河长”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水质不好,有可能乌纱不保!于是,他们见面常这样寒暄:×河长,你那条河情况咋样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原来,去年8月,无锡市开始推行水功能区达标“河长制”。全市党政“一把手”,分别担任了64条河流的“河长”。其中,江苏省委常委、无锡市委书记杨卫泽担任直湖港的“河长”,市长毛小平担任了梁溪河的“河长”。

  “要当好环保书记、市长,必须首先要胜任‘河长’、‘湖长’,”杨卫泽说:“你担任‘河长’的水质都不达标,说明你没有俯下身子去抓治污,你那个环保书记、环保市长,仅仅是一个空牌子。”

  “河长”上岗,起初很多人持观望态度,有人怀疑是炒作,因为很多地方政府喜欢“花拳绣腿”,草草收场的“政绩工程”见多了。还有的人干脆把“河长”说成“河神”,老百姓不祭拜不上供品怎么能给你办事?再说,这河道污染也不是一届政府造成的。

  信任源于水环境质量的变化:去年9月份和10月份,79个监测断面中达标断面数均为42个,达标率均为53.2%;此后达标率逐月提升,今年一季度,79个断面的达标率上升为68.4%。

  锡山区水利局副书记许正东说:“河长制”是在太湖蓝藻暴发后,无锡市委市政府自加压力的举措,所针对的是无锡市水污染严重、河道长时间没有清淤整治、企业非法排污、农业生产的面源污染、两岸居民乱倒垃圾,因为这些都成了无锡市河流污染的沉疴顽疾。

  说起“河长制”的起源,照许正东的话,可能是从无锡市委办公室和无锡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印发的《无锡市河(湖、库、荡、氿)断面水质控制目标及考核办法(试行)》的通知开始的。这份2007年8月23日下达的文件明确指出:将河流断面水质的检测结果“纳入各市(县)、区党政主要负责人政绩考核内容”,“各市(县)、区不按期报告或拒报、谎报水质检测结果的,按照有关规定追究责任。”

  上面提到的九里河,是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河流,无锡市地图上找不到它的名字。这条河流淌着污水时,成了无锡市乡镇企业兴旺发达的见证;“河长制”实施后,又成为无锡市众多河流水环境改善的缩影。

  现任无锡市副市长黄继鹏担任锡山区九里河“河长”不久,也就是2007年10月,九里河水系暨断面水质达标综合整治工程正式启动。

  九里河,地处太湖东北锡山区境内,该河的污水虽然不是直接流入太湖,但是直接通往太湖望虞河的支流,在锡山段,九里河总长22.9公里,流经无锡市城区的崇安区和锡山区,可以说是锡山区的母亲河,也是无锡市东部城区的主要排水通道。

  九里河共有18条支流,这次水系综合整治工程按照“一次规划、分年实施,远近结合、标本兼治”的要求,投资四亿元,全面实施农村生活污水整治、工业污水整治、农业面源污染防治、河道清淤、河岸绿化和调水引流等九大工程。

  九里河污染整治范围主要包括主干河道两侧各500米、支流河道两侧各300米,绿化范围为主干河道两侧各15米,支流河道两侧各10米。

  许正东说:现在,九里河已经建成沿河污水管网21.6公里,同步封堵排污口80个,105家企业和居住相对集中的458户居民生活污水实现了接管入网,完成农村污水处理设施250座,清淤60万方,清理垃圾1200吨。

  与九里河水系综合整治同步,锡山区全面推进实施北横塘河、望虞河、鹅真荡、嘉菱荡等湖荡的退渔还湖、生态净水等工程,相关整治方案相继出台;全区280多条重点河道落实了“河长”负责制,并实行“一河一策”工作机制。

  河道整治是个系统工程,以九里河治理为例,牵扯到很多部门,拆迁办就是其中之一。安伟根,52岁,在安镇镇拆迁办工作,在九里河整治工程中,该办负责九里河两岸居民和企业的拆迁,从工程启动开始到结束,共拆迁大小企业43家,拆迁面积达26000平方米。安伟根说:“虽然拆迁的难度很大,很多人通过各种关系想多补偿一点,但我们严格按照政策办事。话再说回来,大部分群众和企业的当家人还是理解的。”

  “上面张张嘴,下面跑断腿。”九里河治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安镇镇49岁的水利农机服务站站长陈国兴说:“农村生活污水、生活垃圾整治工程,由相关村负责实施。工业污水整治,各村、企业必须明确一名专职环保人员负责专项治理工作,并制定本村、本企业治理方案。农业面源污染防治工程,包括畜禽养殖整治及控制化肥农药使用,由相关村、养殖企业或养殖户等制定本村、本企业、本户治理方案并负责实施。清淤工程,镇级及镇级以下河道由镇水利农机站负责实施,服从区水农局指导、协调及督促。绿化工程,由相关村负责制定本村方案并实施,镇农业服务中心负责指导、协调及督促工作……”

  河流好比人身体里的血管,在无锡,“大血管”有“大河长”,“小血管”有“小河长”。“毛细血管”有“毛细血管”的“小小河长”。也就是说,每一根“血管”都有“河长”。

  就拿安镇镇来说,“镇级河长”就有九里河河长章建新、周惠清,夹里河河长江荣平、陈惠明,东峰河河长胡建明、万荣兴,横塘河河长包鸣、叶上山,白丹山浜河长李浩军、顾黎明,周泾浜河长钱晓东、陆敏,北宅浜河长华荣清、陆可为,桑叶桥港河长冯冬雁、李伟康,豪桥港河长黄锡英、张醒初,吼山港河长万其芬、陆治康,宛山荡河长李杏兴、邹中元……

  在“镇级河长”之下,是由村支部书记组成的“毛细血管”中的“小河长”,如谈村村党总支书记周宝兴、先锋村党总支书记陆云良、查桥村党总支书记吴建锋、大厍头村党总支书记黄锡良、白丹山村党总支书记陆利清、安西村党总支书记倪志刚、安南村党总支书记蒋红良、安镇村党总支书记邹余良、谢埭荡村党总支书记万小棣……

  安镇镇宣传委员李伟康说:正是“镇级河长”下面还有“村级河长”,这些至上而下、大大小小的“河长”,将锡山区的所有水系“无缝覆盖”,才使锡山区的河水质量发生了可喜的变化。

  李伟康对九里河水质的持续改善充满信心:现在的九里河,污染治理初见成效,接下来长效管理必须跟上。李本人也是一个“小河长”,有一段“责任河”,长度约一华里,平时经常驱车到管辖的河边走一圈,看一看河面上有没有漂浮物,两岸的绿化有没有异常,并走访河边的村民,询问有关河水质量的一些情况。

  三、压力大不大听听“河长”说

  “河长制”能否收到实效,关键要看是否有人因任上不力而被问责,是否有人因这一“虚衔”而丢了实职。有人考证,远古时代的鲧因治水九年“功用不成”,被舜帝放逐羽山;禹因治水“通九道”,被民众拥为领袖。这种朴素的“河长制”,一惩一奖,问责分明。

  为了对治污不力的责任人进行问责,无锡市委、市政府于2007年12月5日印发了市委组织部《关于对市委、市政府重大决策部署执行不力实行“一票否决”的意见》,该文件明文规定:“对环境污染治理不力,没有完成节能减排目标任务,贯彻市委、市政府太湖治理一系列重大决策部署行动不迅速、措施不扎实、效果不明显的”,对责任人实施“一票否决”。

  国内很多地方,责任不明是制约河湖污染治理的一个重要因素。而由党政主要领导担当“河长”的河流治理责任制,在无锡实施一年以来已经初见成效,不仅河流断面水质明显改善,更重要的是水污染治理的责任意识日渐提升。

  梁溪河“河长”、无锡市市长毛小平说:“‘河长’是个形象的说法,但这是件严肃的事情。‘河长制’实行以来,效果比较明显。各级‘河长’上岗后,仅小化工企业就关停近500家。贡湖(太湖在无锡境内的一部分)水域全面取缔了排污不达标的旅游船舶和水上餐饮船舶。贡湖水源地生态清淤一期工程目前已完成。”

  我们来看看由市长毛小平担任“河长”的梁溪河的水质情况在“河长制”实施后的变化。梁溪河,是无锡市区的主要入湖河流,流经人口、产业最密集的地区,未治理之前整体水质不容乐观,治理难度也比较大。为了彻底整治这条河,他们对梁溪河污染源、水质状况进行实地调查,制定出梁溪河水环境综合整治方案。主要措施包括:关闭搬迁沿河污染企业、加强沿河污水截流和治理,强化沿河区域生态绿化建设和水土涵养保持,督促沿河企业启动“提标升级”治污攻坚战,等等。在具体实施中实行了“三包”政策——领导包推进、地区包总量、部门包责任。结果,按毛小平的说法:“人人有压力,大家有动力,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目前,梁溪河水质各项检测指标已连续数周达到三类标准。

  “河道整治是一项长期而繁重的任务,需要举全市之力加以推进。最近我们又提出,‘河长制’要和‘片长制’结合起来。‘片长’负责什么?就是分片包干解决区域污水接管问题,‘片长’把岸上污水截住了,‘河长’再把河里污染治理好,这样才会有成效。”毛小平说。

  水环境污染,问题在水里,根子在岸上,整治靠政府。去年,无锡一举关闭化工生产企业775家,三年任务一年完成。截至去年底,有31家电镀、冶金企业关闭,还有49家企业签订了关闭协议。去年,全市万元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能耗下降6%,主要污染物化学需氧量和二氧化硫排放总量在2005年基础上削减了12%。全市32大类行业中有22个行业单位产值能耗下降,行业下降面达到69%。对于无锡这样一座工业经济体量巨大的城市而言,这个成绩来之不易。毛小平说:“以湖为鉴,可正发展观。是不是科学发展,就是要看太湖治理有没有实效,有没有把环保真正放到优先位置。”

  正因为无锡市党政一把手对“河长”的认识到位,才促使下级“河长”在工作中自加压力,不断创新。直湖港河“河长”、惠山区区委书记张云昌直言不讳:“‘河长制’不光对别人有用,对自己同样有威慑力,治不好河就换位子!”

  惠山区前身是无锡县的一部分,流入太湖的直湖港河全长11.2公里,河宽35—40米,在惠山区境内支流有36条,对主干河道的影响较大。在刚刚实施“河长制”时的水质监测显示,三个国控、市控断面水质全部劣于Ⅴ类,主要超标因子为氨氮,距离江苏省地表水功能区划中规定的水质标准还有很大差距。

  张云昌坦言:“说实话,刚当‘河长’,直湖港河的现状让我感到非常棘手。经过对直湖港河反复现场踏勘,我们明确了‘断流、清淤’的治理思路,投入近800万元。我常想,断流、清淤对河流治理来说还都是技术手段,要让河流治理常态化,始终能够牵动‘河长’们的神经,还必须有一套制度保证。今年1月份,我们区委、区政府开展了‘河长制’管理达标竞赛活动,活动中进行了一系列的制度探索。”

  张云昌书记所说的“制度探索”,首先是设立“河长制”管理保证金专户,实施“河长制”管理保证金制度,各“河长制”管理河道责任人(河长),按每条河道个人交纳3000元保证金的要求,在年初上缴区“河长制”管理保证金专户,同时,区财政划拨配套资金,充实到专户。专户资金用于对“河长制”管理工作的开展、推进及奖惩。当然,张云昌自己也不例外。

  有了专项资金,就可以实施奖惩。根据“河长制”管理最终考核结果,以“水质好转、水质维持现状、水质恶化”等综合指数作为评判标准,水质好转且达到治理要求的,全额返还保证金并按交纳保证金额度的100%进行奖励;水质不恶化且维持现状的,全额返还保证金;水质恶化的,全额扣除保证金。

  张云昌说:“对于河道水质好转、达到治理要求且河道考核总分值全区排名前十位的,对‘河长’再按交纳保证金额度的100%进行奖励;同时,按河道等级标准,对省市级河道、区级河道和镇级河道,分别给予十万元、八万元和五万元的奖励,奖金由‘河长’进行分配;对于河道水质恶化且水质考核排名后十位的,扣发‘河长’一定比例的年终奖金,并根据实际情况,对‘河长’按《关于对区委、区政府重大决策部署执行不力实行“一票否决”的意见》处理。”

  奖惩制可是一把双刃剑,不光对别人有用,对“一把手”自己也同样具有威慑力。对此,张云昌说:“这点我并不担心,既然当了‘河长’,治不好河还不如不当;如果连一条河也治理不好,区委书记这个位子是该换人了。”

  四、治污需治本“良药”可根除

  历史上,中国是个善于“治水”的国家。水患的产生,既有天灾,也有人祸。所谓人祸,主要指水利不修或失修。在现当代,水患依然存在,导致水患的原因也不外天灾与人祸,但水患及导致水患的人祸的表现形式与后果却有了不小的变化。比如,无锡太湖蓝藻事件,就是长期以来不顾生态破坏而大量排放工业污水和废水的恶果,这是农耕时代不曾有过的。

  以前,所有的河水不仅清而洁,而且通而畅,这些都与当时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密不可分。在江苏,就有这样的农谚:“大雪罱河泥,冬至河封严,冬闲变冬忙,筑坝整修田。”曾几何时,罱河泥这种重体力活成了农村里只有强壮男劳力才能承揽的技术绝活。每到深秋或冬天积肥时节,大小沟河里,都游动着一条条木质或水泥的罱泥船。罱泥手们一罱罱地把河底稀质的淤泥罱上船,再一锨锨地撂上岸来。在苏北,每当冬天来临,大大小小的河道都要按每个家庭人口的多少分段包干,抽干水,男劳力们下到河底,挥动铁锨,将淤泥一锨锨地撂上岸来,这些夹杂着水草和贝类的鲜活的淤泥,成了农家肥的主要原料。就这样年复一年,因为河泥的滋润,农田肥沃,河床、河道宽阔畅通。

  无锡市环保局宣教处处长吴龙庆说:“如今,人们都不再罱泥,不再积造农家肥,甚至连禾秆、人粪等也不再当‘宝贝’了。”于是,满沟、满河里都是不再为人们所需要的水草与杂物。站在岸上,一眼望去,河水里一团团、一簇簇,黑黑的、密密的,是静静生长了多年而无人问津的水草。

  这些过去的事情,对于井亭河“河长”、无锡(藕塘)职教园区管委会副主任沈国良来说并不陌生。由农耕而工业,生产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已经使原来清澈的井亭河变得惨不忍睹——长时间没有清淤,加之工业化带来的污染,已经失去了河道的功能。

  2008年2月25日,沈国良上任“河长”的第一天,坦言“压力不小”。井亭河是无锡市水质最为恶劣的河流之一,用沈自己的话说:“河水黑到可以当墨汁用,毛笔蘸着就能写字。”

  刚刚领到“河长”这顶乌纱帽,沈国良丝毫不敢懈怠,马上就开始了对井亭河沿线的实地考察。在沈的记忆里,工业化及水污染,应当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及以后逐渐发生并不断加重的事。此前井亭河的水清澈而甘甜,可以直接入口。

  而眼前,井亭河流淌着黑臭无比的脏水,沈的直接感受就是——面前的这条河已经是一位生命危在旦夕的老人了——两岸垃圾遍布,河面白色污染漂浮,岸边杂草、水花生蔓延。河道上游的源头处,豆制品小作坊的污水直排入河,河沿岸印染厂污水直排入河,附近农村的生活污水直排入河。

  以前,沈国良虽然每天上下班都经过这里,但从未细细端详。这回当上了“河长”,就必须仔细地看。面对井亭河的惨状,沈的心里发起虚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对症下药,治好井亭河的‘病’。可是,既然让我当‘河长’,我就得试一试。”经反复酝酿,沈国良为治理井亭河开出了四剂“药方”——“捞、截、关、美”。

  首先是“捞”。3月初开始,他们用半个月的时间对漂浮物、垃圾进行清理,清理岸脚、岸坡垃圾30万吨。沈国良说:“当时我真是倒吸一口凉气,面前的河道内如同墨汁的黑土有8厘米厚,淤泥有2.2米深,而河水只有上面浅浅的一层。3月中旬,我们投入资金40多万元,对井亭河河道进行冲淤疏浚,通过筑坝抽水,冲洗河床沉积的淤泥,引入新鲜活水,彻底改善河水水质。现在,井亭河的河水既不臭了,也没有以前那么黑了。”

  “捞”完成后就要“截”了,“截污控源”是治理井亭河的重中之重。4月1日,沈“河长”与沿河的各家企业签订了“目标责任状”,明确要求各企业全面整改污水排放管道,沿河只许设立一个雨水排放口,必须做到雨污分流、清污分流;企业排污口按照环保要求进行规范化整治,生产、生活污水必须接入污水处理厂管网,暂时无法接管的单位建集水池,及时清运。期间,对沿河的14家排污企业进行整治,封堵沿河排污口16个。

  再就是“关”。井亭河上游源头有个豆制品小作坊,每天生产过程中所产生的大量污水通过一条暗渠直排污水沟,然后直接排入井亭河。虽然区环保局对其做出了行政处罚,但小作坊业主根本不在乎。“除非无锡的豆腐作坊都关了,要不然谁也别想让我关”,这是豆腐坊老板对“河长”放出的话。而“河长”也不客气——只要我当一天“河长”,你不关也得关。4月29日凌晨1点,这个作坊被强制停产查封后,又在半夜偷偷生产,继续排放大量污水。环保分局、法院等部门对其进行了强制性关闭拆除,对业主作出了行政拘留15天的处罚。

  “‘关’了还得‘美’,在井亭河水质环境整治的同时,我们开展了河道两侧河容河貌的美化工作,投资40万元在河岸两侧种植景观植物,”沈国良说:“现在看来,四剂‘猛药’一下,井亭河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

  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来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就拿无锡来说,当其GDP高速增长的时候,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朝夕相依的太湖有一天也会变脸、发怒。然而,却又正因为这次水污染的“报应”,深深地刺激了无锡人的神经——原来不重视生态,不重视水环境治理的发展方式,已经再也不能持续了。

  蓝藻事件之后不久,就有了“河长制”。比较起市长、县长、镇长甚至村长们的其他兼职来说,“河长”都算不得一个什么了不得的官衔,从贪图享受来说,还是一个苦差事,但却是一个极其管用、极其有效也非常适合于现时代管理体制的好办法、好对策。不是说因为承包责任制,农村已经涣散了吗?然而,只要“长字”们重视,我们依然没有办不到的事情。无锡市通过“河长制”对河流比较成功地制度化治污、疏浚,就是一个明证。

  结语

  “水污染”这件坏事促成了“水治理”这件好事,太湖蓝藻大暴发的无锡市,催生了一个河清水绿的新机制——“河长制”。今天,“河长制”在无锡全市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纵向上,上至市委书记,下至村支部书记全心全意;横向上,发改委、经贸、财政、环保、水利、农林、市政公用、建设、规划、国土、交通、城管、公安、工商等部门通力协作,使得无锡市的水污染治理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水环境质量也有所改善,全市79个考核断面达标率从“河长制”实施之初的53.2%,到2008年7月达到76.62%。

  无锡市环境保护局副局长汪春说,“河长制”也使市民投诉河道污染的信访数量逐步下降。无锡市环保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06年1—8月,有关河道污染的信访总量为166起;2007年1—8月,河道污染的信访总量为146起;而2008年的1—8月,河道污染的信访总量下降为82起。

  在无锡采访期间,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官员说:“即使是现在,很多地方在治理水污染方面,好像还是束手无策。其实,国家并不缺少污染治理方面的法律法规,而是缺少相关法律法规的执行力。而我们又都知道,法律法规执行力的不够,很大程度上又是由于领导不重视的原因造成的。”

  现在,云南、河南、河北等地在治理污染过程中也纷纷推出了“河长制”,但“河长”的首创权,应归属于江苏省无锡市。当然,也有人怀疑,无锡市的工业很发达,治污必将制约一些企业的发展,“河长制”究竟能持续多久?还有的被访者直言:“‘河长’上岗,效果不错,但都是在面上,如果不信,你到我们家边的小河看看就知道了。”的确,在当前还是以‘GDP’论英雄的年代,有些领导干部不重视污染治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这时,如何让各级领导干部,特别是各级“一把手”重视水污染治理,就显得尤为重要。正因如此,无锡“河长制”的经验值得推广和期待。

  《绿叶》杂志2008年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