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涌故事:游船夜航中秋劫


    2001年的中秋恰逢国庆,是一个双喜临门的好日子。那天上午,我和朋友小张在南京路逛街。街上人山人海的,走道都困难,喜庆中带着喧嚣、噪杂和拥挤。我们就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去逛逛,我想到了普陀山。那是个让人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清爽的地方。我们马上从外滩转向金陵东路口的轮船售票处。真巧赶上售票窗口,在卖保留的当天票,我们轻松地买到了两张四等舱的票,幸运地让我们不敢相信是真的。离开船时间还有四个多小时,我们赶快回去收拾东西。装了两个旅行包,基本都是吃的,月饼当然少不了了,还有苹果、八宝粥、易拉罐饮料和矿泉水。当我们打车赶到十六铺码头的时候,离开船还有十几分钟了。
    跳跃着登上船,我们把两个大包塞在铺下面;然后,我拿着我的黑色小夹包,小张把钱放在我的包里,我们就开始了在船上的疯玩。应该说,在轮船、汽车、火车和飞机几种交通工具上,乘轮船是最快乐、最自由、也最浪漫的。宽阔的甲板上,总让人走不够、看不够、也玩不够似的。轮船航行在黄浦江上,往吴淞口行进着。我们靠在船护栏上,痴迷地看着停泊在黄浦江上的万国船只:高高低低的、大大小小的、重重轻轻的、花花绿绿的,让人看花了眼,看呆了身,看迷了心,看愣了神。多漂亮呀!多壮观呀!多浩荡呀!多磅礴呀!那么大的船阵,居然没有两条船是一样的。
    轮船很快驶出了长江口,进入了东海。水面一下子从带状变得无边无际了。轮船有节奏地快速推进着,灰绿色的海水汹涌着,拍打着船底,像是在为轮船的行进伴奏似的。天越来越暗了,海风越来越大了,人也感到越来越凉了。原先簇拥在甲板上的乘客,陆陆续续都回舱休息了。我们看到甲板上用来拴缆绳的钢墩上,正好可以坐人,又正好是并排的两个墩子,我们就坐了下来。一面还是看不够地望着海面,一边也觉得该吃点东西了,喝罐八宝粥,吃块月饼。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了。难得在船上过中秋夜,在大海上赏月。宝石般的月亮又大又圆、又清又明。举头望着神话般纯美的月亮,低头看着神秘的浩瀚大海,人完全醉了。那是一种空旷博大和通灵剔透的美,让人晕眩,又让人陶醉。两人都不想说话,望着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中秋夜景,只想和月亮做着心灵的对话。
    小张是声乐专业毕业的,学美声的,唱歌好听极了。他先轻轻地哼唱起来,我也禁不住想唱些什么。就这样,你唱一句、我唱一句,时而独唱、时而合唱。尤其是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我们唱了好几遍,好像还没有唱够似的。轻轻地对月亮唱这首歌,仿佛在向月亮诉说着什么,祈祷着什么,幻想着什么,又眷恋着什么似的。
    太晚了,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人了。风越来越大了,我们也渐渐地感到冷了。一看表,快十二点了,我们想回舱里休息了。船舱里很静,旅客们都休息了,我们也悄悄地上了各自的铺位。我睡上铺,小张睡下铺。也许是白天奔忙了一天,刚才又太兴奋,折腾得太累了,过了不久,我就迷迷糊糊了,可是并没有睡踏实。也就过了几十分钟吧,我在又一次转身的时候,下意识地去摸我放在枕头旁边的那个黑色的皮夹包,怎么没摸到?我又伸手在那儿摸了两下,还是没摸到。一下子,我完全醒了,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翻开枕头去找我那个包;可惜,什么也没有看见。呀!我的包没了!我赶忙从上铺上跳了下来。
    小张已经睡着了,发出呼声,我猛地推了他几下,他张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不知道我怎么了。舱里的旅客都睡着,我极力压低着颤抖的声音说:“包没了”。他吃了一惊。包里有2000多元现金,还有两张出租车的乘车卡,里面有800元钱;另外还有一副花500元钱配来的眼镜,以及身份证等等。包没有了,我们还游什么呢?还能玩什么呢?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呢?我愣着,小张说,我们还是去找乘警吧,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失魂落魄地找到了乘警室,里面有一个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黑黑的皮肤,满脸的胳腮胡子。听了我们的叙述,他跟我们到铺位那里去看了看,然后问我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我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他从我们的铺位旁边叫了几个人,到里面去问了一下情况,再让我们做了笔录,最后说:“看来把丢的钱找回来有一定的困难,这样吧,我去和上面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不可能再有心思睡了,我们两个又走到了甲板上。海面还是那么地辽阔、只是更阴森了;月亮还是那么明亮,但好像多了几分忧郁。我们什么心情也没有了,没想到上帝给我们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我们先尽情地欢笑和歌唱,把我们推上欢乐的顶峰;然后,再猛地把我们扔进伤心和痛苦的低谷。两人越想越失望,不知后面该怎么办才好。
    一会儿,那个胖乘警又来找我们了。他说,等到天明,船到了普陀山,他可以把我们送上山去;他们的船当天晚上就返航,他让我们当天下午还是乘他们的船回上海,到时候在约定的地方等他,他会把我们再带到船上来的。他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有他的名字,江海洋。能回到上海就行,其它事情就将就吧。。
    船终于靠上了普陀山岛。看着其他的旅客欢呼雀跃着跑下船去,我们只能黯然神伤地移着脚步,跟着江海洋到了检票口。他给那里的人说明情况,把我们送上了小岛。
    我们终于登上了普陀山,带着那个中秋夜的喜悦、欢笑、浪漫和梦幻,也带着巨大的失望、伤心、后悔和遗憾,更带着对江海洋和船方的深深感激。我们都不想多说什么,就那么静静地、慢慢地走着看着。带着的东西不太想吃,只是偶然地喝点水。小张身上还有十几元钱现金和一张邮政储蓄的硬卡,我身上什么钱也没有了。我们急切地找到了岛上的邮政储蓄点,很残酷,这卡不能读出来。
   走过迷人的千步沙,那黄金般的沙滩;走过旖旎的百步沙,那浓郁的海岛风光,可是,都只能远远地看着。没有钱,进不了景点的门,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走上去与海水亲近。中午,饿了,岛上的小饭店里,最便宜的一碗面要五元钱,两个人十块钱,可身上只有十二块钱了,舍不得花掉。总算找着了一块乱石遍布的海滩,这里虽然没有沙滩的细腻和温馨,但总算可以亲近海水了,我们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很难得,这是一个不需要花钱,又能近距离看海的地方。带去的相机基本上没怎么拍,没有心思拍照片。
    下午四点钟,我们早早地就来到了早上约好的地方;等了一会儿,江海洋就来了。他把我们带上了船,又给我们两张船票,还是四等舱的,还是一上一下,安顿好以后,他先去忙了。我虽然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但是,一点也不想睡。船开动后不久,江海洋又过来了,问我们吃饭了没有;我们说,吃了点月饼。他带我们去吃他们船员吃的饭;白米饭,菜只有一个,是海带炒肉丝。他让我们自己盛饭。终于体会到什么是饥不择食了,我们也不客气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们每人都吃了三大碗,好吃极了。什么叫好吃?饿了,什么都好吃。
    吃完饭,人也松快了很多,光吃点心还是不行。我们又站在了甲板上,望着海面上浮着的座座小岛,看着海风中戏嬉着的海燕,我们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江海洋又来了,给我们端来了两杯水。他很少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但是,他却让我们感觉到了心里的踏实和安慰。
    不想在外面多看了,早早地就倒在了铺上,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当又一个清晨来临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上海那熟悉的外滩建筑群。马上就要回家了,这两天的旅行,我觉得特别漫长。船靠岸的时候,我们看到江海洋就站在旅客们的下船口;看到了我们,他微微地笑了一下,说:“以后当心点”。我只说了声谢谢,百感交集地,不知还应该说些什么。什么是雪中送炭,我终于有了切身的体会。
    走下船来,我回过头看了一下,江海洋还站在那里,他轻轻地挥了一下手。我心说,再见了,我的好人!
    我终于回来了,有一种历尽磨难,又绝处逢生的感觉。那十二元钱,我们坐公交车回去还是绰绰有余的。万幸的是,我平时喜欢把房门钥匙放在小包里的,而这次,我把房门钥匙放在了旅行袋里。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拿着存折去银行取钱,然后,再去买点菜。做好了饭菜,正常的日子又回来了。
    六年过去了,我非常想念江海洋,很想再见到他,可是,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一次失窃,让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也意外地得到了更多的东西。我深深地体会到了,在别人最困难的时候给以帮助,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很难说有没有意外的事情发生,和会不会碰到暂时的困难,到了那个时候,一次热心地相助,会让受困的人倍感人间的温暖,也更深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每年的中秋,我都会想到那个给了我伤心,也给了我爱心的中秋夜;那个给了我人生一次特殊的经历,也给了我人生很多启迪的中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