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家评建手记(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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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凡《刘咏梅<[email protected]> 17:06:01
动人春色不须多(上)
——论应用文的写作
孔庆东
(北京大学
中文系副教授)
(本文与今年高考毫无关系,万勿对号联想,自我误导)
文章是给人看的——这个普通的道理经常被我们忽视了。即使我们看自己的文章时,也是假装另一个自我在欣赏这一个自我。所谓“沾沾自喜”,所谓“自我陶醉”,在心理学的意义上,其实都必须依靠暂时的“自我分裂”才能成立。古人写文章为什么要摇头晃脑地自我吟哦?——他假装是读者在欣赏一篇天地奇文呢。我们自己写文章时,也常常下意识地幻想亲友师长阅读时的反应。哲学家维特根斯坦说:“个人语言”是不存在的,即一个人不可能产生语言。所谓“自言自语”,是把自己分裂成说者和听者两个人。说话是要向别人传输信息,写作是要让别人有所感、有所动。旧时写信常有这样的话:“阿蛮吾儿见字如面”,明明没有见面,为什么要说“见字如面”呢?企图打动孩子么。毛泽东有一首《临江仙》赞美作家丁玲道:“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丁玲的文章抵得上三千人马。原来文章都是有用的啊。
没错,文章从其产生的那天起,就是有用的。不过用处有大有小、有宽有窄,见效有快有慢,有显有隐。用处太小太窄、见效太慢太隐的文章,社会价值就低。李白发牢骚说:“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不过李白知道什么文章是有用的,更知道如何写好这类文章。你看他的《与韩荆州书》,有用没有用?近年来很多大学生研究生求职时,不惜重金,打造一份精美的个人简历,甚至包括一张自己的写真光盘。我觉得他们不如多读几遍人家李白同学的这份“求职书”。这篇《与韩荆州书》倘若翻译成白话文,不免有几分肉麻。但凡是好文章,好就好在不能翻译。朗诵一遍原文,抑扬顿挫,金声玉振,真是神清目爽啊,你是韩荆州的话,你能忍心拒绝他吗?从世俗的角度看来,该文通篇就一个字:吹——吹捧、吹嘘、吹牛。可如此大吹特吹的文章居然是文学史上的名篇。这就值得咱们琢磨琢磨了。假如你给我写封自荐信,想考我的研究生,开头就说:“生不用当总书记,但愿一识孔老师。”我肯定说你人品不正:“去,一边凉快着吧。”为什么?不符合事实嘛。同样的话,“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李白说的为什么就中听?符合事实嘛。其实赞美别人和赞美自己,包括带有夸张的赞美,不一定就是我们今天批评的溜须拍马和自吹自擂,关键在于是否真实和是否真诚。李白说的“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这是当年尽人皆知的实情。他说的“十五好剑术”、“三十成文章”,“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这是他充满自信的、禁得起查考和检验的实力。他说的“倘急难有用,敢效微躯”,“恐雕虫小技,不合大人”,则充分表达了他建功立业的真诚。李白是终生想干一番大事业的,他写的“日照香炉生紫烟”,可不是闲着没事修身养性的,他是憋着要“飞流直下三千尺”呢。可惜上苍没给他机遇,空发了一辈子牢骚。牢骚发得精彩,发出了千万怀才不遇者的共同心声,人家便成了一代诗仙。
广义地说,所有的文字都是“应用文”,连“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也是有用的。随着历史的发展,文章的分门别类越来越细,我们就把专门用于某种实用目的的文章叫做“应用文”,比如奏折、碑铭、报告、书信、演讲稿、起诉书等。应用文在写作手法上不拘一格,可以记叙、说明、抒情、议论。用戏词儿说,既可“诉一诉衷肠”,也可“表一表家园”。我们一辈子所写的大部分文字都是“应用文”,请假条啊,求爱信啊,个人鉴定啊,会议通知啊。每种行业每项工作都有自己特定的应用文体,我们不需要一一进行练习。只要掌握基本的写作手法,熟悉一些常见的应用文体,就可以见招拆招,随时适应并写好你生活和工作中要写的文章了。
人要活得“有用”,那就要“有为”。要写好应用文,首先要做个“有为之人”。有为的最高境界,叫做“为国为民”。毛泽东对青年人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其实中国的文化传统一直是鼓励年青人关心国计民生的。在古代,以文章参政的最高表现形式是“进谏”、“上疏”。这种文体今天似乎消亡了,其实不然。企业员工给领导写的意见书,学生会给校长写的批评信,地方政府致中央政府的建议报告,普通党员向政治局献计献策,其中无不包含着谏疏的意味和谏疏的形式。而中国古代的谏疏文,量丰质优,蔚成大观。由于作者大多具有明确的实用目的,虔诚的写作态度——有时要冒生命危险,为了打动最高统治者,字斟句酌,煞费苦心,所以代有名篇,佳作如林。学习一点优秀的谏疏文,实用价值是颇大的。
主父偃的《谏伐匈奴书》和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是此类文章的名篇。由于目的是给君王提建议、讲道理,所以此类文章多属议论文体——也有写个寓言或哭哭啼啼以情动人的。但这种议论文具有自身的鲜明特点,最大的特点是——作者要保持与拟想读者(上级)高度的一致性。立场一致、利益一致,共存共荣,一损俱损,这样才会取得君主的信任。《三国演义》里有个情节,曹操大军南下,东吴大臣一片投降言论,而吴主孙权为什么最后听取了鲁肃的主战意见呢。因为鲁肃跟孙权说,投降之后,大家仍然可以高官厚禄,都弄个师长旅长干干,可是您老人家干什么呢?孙权一听,对啊,这帮狗日的立场跟我不一致嘛,他们这是卖我求荣嘛,于是乃决定联合刘备,协力抗曹。
可见,如果上下级立场根本不一致,那就谈不到什么进谏,你或者骂街,或者干脆造反算了。如今有个别上访群众,本来确有冤情,有理有据,可是一气之下把信访干部打了,得,这下双方立场不一致了,先解决打人问题吧,那冤情就没人管了。看看主父偃是怎么解决立场问题的吧:“臣闻明主不恶切谏以博观,忠臣不避重诛以直谏”,这话说得多漂亮,多高明,这里边有多么大的学问哪!先拿一“明主”的肉包子给皇上闻,意思好像说您是明主,但又没说死,根据上下文,您要耐心听我唠叨,那才是明主。而明主必须有“忠臣”相配,您得拿我当忠臣,那您的明主系数就更高了,所以咱俩利益一致,是促膝连蛋的关系。既然穿一条裤子了,那丑话说在头里,我的话可不好听,但有个好听的名目,叫“切谏”、“直谏”,您要听了生气而“重诛”我,那就是压制民主,残害忠臣,那“明主”的包子您就吃不着了。一句话里边下了多少套?这主父偃不是个省油的灯吧?其实古代那些“进谏专业户”都会这一套,连号称最耿直方介的魏征也要说些“人君当神器之重”,“凡百元首,承天景命”的官话,这些话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谏疏文章里的“规定动作”。有了这类话,文章才有立论的基础。向统治者提出批评建议而不表明自己跟统治者的隶属关系,那就不叫谏疏而叫大字报或者公开信;如果表明的是跟统治者对立的关系,那就叫檄文,统治者则称之为“惑众妖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