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群无脑愤青把商鞅、韩非子的法家，和西方的法治联系起来了。前不久，我就看到网上一群人在热烈讨论电视剧《大秦帝国》，说看到商鞅变法，对商鞅的精神佩服得五体投地，是他才把秦国变得那么强大，商鞅的功绩让他们“血脉贲张”。还好，有些跟帖比较清醒，比如有一个ID就讽刺说，什么血脉贲张，我看是血脉喷粪。这说明中国到底还是有不少清醒人。

商鞅使之所谓强盛的秦朝，我看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王八蛋的政权。其实这一点脑子水量稍浅的人就会悟到，要是秦朝真的那么牛逼，为什么仅仅活了二十多年就土崩瓦解了呢？两千多年来，也几乎没有什么封建帝王和士大夫对商鞅和暴秦有过正面评价，但他们反而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找到了知音，实在让人骇异。中国某些人的大脑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以上是题外话，商鞅的本质是邪恶的，但邪恶之中也分强弱，说起商鞅的最邪恶之处，我认为首推“告奸”。

什么是告奸？就是互相揭发告密。前几天，有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说是华东政法的一位老师，上古代汉语课的时候顺便批评了一下政府，就被两位女生给告到了公安局，说是反革命，公安局还真为此立案进行调查。可见，“告奸”这个文化传统真可谓深入中国人之心。

我倒不否认有些奸是该告的，比如看见杀人越货，贪污腐化之事，公民就有报警的义务。但商鞅所谓的奸，却并非单纯属于被人类善良道德所公认之奸，而是以符合君主和统治阶层的利益与否为标准的。打个比方说，言论自由，在君主和统治阶层看来，虽然对整个民族和国家有利，却对他们不利，所以他们要名之为“奸”。百姓碰到这种奸人奸事，有互相告发的义务。这种告密行径，当然是不高尚的，连商鞅自己也不讳言。但因为它有利于愚民统治，所以还得施行，而且施行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商鞅曾赤裸裸的宣称：“用善，则民亲其亲；任奸，则民亲其制。”也就是说，任用善良的人，则老百姓都爱护自己的亲人；任用奸邪的人，老百姓则会爱戴君主。因为有奸民监督良民，良民也只好变成奸民才能生存。商鞅的理想境界是，最好全国都变成奸民小人的世界，互相监督，君主则可以拱手无为，国家就可以长治久安。商鞅这些办法还真有奇效，他不但自己死于“告奸”之法，而且秦国最后也变得父子相诟，夫妻反目，最后人人自危，土崩瓦解。

有人说，“华东政法反革命案”这件事和商鞅告奸有所不同，老师上课有批评政府的自由，学生也有告发的自由。其实这也是脑子进水的言论，两者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件事上，学生告发老师，是因为认定老师是奸，才去告发；老师无奸，她们为什么去告发？有怎么会想到去告发？你会去告发邻居只吃面条不吃米饭吗？所以，这不是告发的自由，而是不折不扣的告密。如果老师杀人越货，那当然可以去告；除此之外，所有观点上的歧义，而且只诉诸言论的观点，都不能算是奸，没有告发的自由，否则可视为诽谤。也有人说，这两位女生告奸无妨，只要教师真的清白，政府不受理就行了。这仍是错误的，在理想的民主国家，教师和政府都要服从法律的约束，他们在法律下有平等的权利。这种告奸，政府无力给教师的生存带来损害，两个女生的行径不会带来罪恶，我们当然可以一笑置之，除了对她们的人品产生一点怀疑之外。所以，告发和告密的分别，还要看她们所告诉的主体是否有绝对的威权。在美国电影《闻香识女人》，校长要求学生告奸，看是谁弄脏了他的汽车（剧情似乎是这样，具体我不大记得）。其实按照私产保护的视角来看，校长的车被弄坏了，他有权询问目击者得到真相，甚至为此悬赏也属应当。但学生仍不该告诉他，因为在电影中，这个校长有太大的权力，他可以任意开除学生。如果目击者向其告奸，则肇事者会被开除。因为一个小过错而导致失学，这种惩罚对弱势者的学生来说显然过大。所以，向有绝对威权者告发，而可能带来大大超过于被告者所犯过错的后果，就是不折不扣的告奸，是一种无耻的行径。

华东师大那两个女生，如果是因为真诚地认为老师是反革命，则说明脑子糊涂，学业不佳；如果想牟取私利，知道告奸会给自己带来利益，则属于无耻。当然，后一点是属于逆诈，我宁愿希望她们之所以做出告奸的事，是因为前者。或者说，我宁愿同情一个弱智，却不会同情一个无耻之人。

当然，我们现在这个社会还是在日渐进步的。商鞅推行告奸的方法，在于连坐，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告奸，你自己也是奸人，要承担后果。现在不告奸，则无此后顾之忧。不过这么一来，现在还这样做的人，就比被当年那些被迫告奸者更不值得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