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金钱贵地
一天,三年前还俗的郭元寿路经红路山,去赶集卖草药兼算命,竟发现整座山这里方,那里圆,到处四棱八角,……很成规矩,又很不成规矩。他集也不赶了,独自上了山顶,只见一条山溪从右向左,划一个大懒弯,划去了山的三分之一,又转右划一个大懒弯,把三分之一的山划在了中间,山溪才缓缓流去金沙江里,分得那么均匀。那些数不清的圆、方、棱角、拐形状,或是隐隐藏藏,或是显露无余。
郭元寿看了许久,心里惊道:这是架出相及三公的风水宝地之山呀,正是当地民间说的遍地撒金钱之地。他正要拿自罗盘来确定下葬的金钱洞眼之点,突然发现个提篮而来的女人,他打消了找点的念头,慢悠悠踱下山来。但一直有意无意地注视着那个女人。
那女人走到山腰,在一块半月牙形的几小土堆前,女人定定站了一阵才蹲下去,从篮子里往外拿东西。郭元寿来时就看见了那里是几座很不起眼的矮小的土荒冢。莫说碑了,连块石头也没有,他现在敢肯定那里不是穴点。如果正跟死者的八字忌日犯克冲的话,儿孙后辈世世代代不但要穷下去,而且,大就有天灾人祸不断,小则只能为奴作婢。
郭元寿终于看得清那个女人了。他大吃一惊又有些不信,睁大了眼睛看,没有错,那是罗奶奶。当今的父母官,他的救命恩人一一罗明贞的妈妈。
郭元寿三步并两步赶下来,放轻步走到泪流满面正一沓接一沓烧钱纸的罗奶奶旁边,轻声喊:“罗奶奶。”
罗奶奶抬起头看着他,说:“你是谁呀?”
郭元寿说:“我叫郭元寿,过去在城隍庙混事。”
罗奶奶说:“记不起来了。”
郭元寿说:“罗奶奶,罗县长救了个小道士的事,罗奶奶还记得吧?”
罗奶奶点点头,盯着他看了一阵,完全看不出他是什么小道士来。
罗奶奶终于认出他是那个在城里摆药摊的先生来了。
郭元寿很高兴,说:“罗奶奶,你老人家是给谁上坟呀?”
罗奶奶说:“给孩子的外公姨爹姨妈和表弟。”
郭元寿很奇怪,当今父母官家的坟,竟然还是这个样子,他不相信地问:“都是罗奶奶家的直接亲呀?”
罗奶奶点了点头。
郭元寿说:“县长的外公是哪年哪月仙去的呀?”
哪年?已经过去三十九年了,那是旧历十月初七的早上,她和丈夫罗富强回娘家帮助秋收,要到家门了,还不见侄儿往日出来欢迎的喊笑声,连狗也没有窜出来,但院门却大开着,猜疑着还未进门就发现狗被枪打死在院内,急忙冲进门,发现父亲被吊在堂窒中的梁上,侄儿不知是狼还是狗咬拖得五脏六腑到处都是,死在灶房里。他俩急忙操起扁担锄头奔去田里找哥哥嫂嫂。发现哥哥被枪杀在水田中,嫂嫂被剥得一丝不挂,下身被尖长的木棒戳穿了钉在地上。
他俩立即报官,县剿匪队的人来各处看了看,断定是盘踞在将军山的土匪所为。接着刘半仙的一个小徒弟来说人是凶死,不能久停,必须当天埋葬,不然就会祸及城乡,盗贼更猖狂。陆家依然是大发慈悲,赶制了四口薄木棺材,又出钱雇了二十个汉子,在太阳落山之前,把人全部埋在了刘半仙的那个小徒弟指定的这个地方。第
二天,罗富强被召到陆大管家面前。大管家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把你岳父家的不幸向三位大人报告后,大人们都很同情你岳父家,这不是,昨天又是制棺又是请人,硬是按风水先生的要求埋葬了你岳父一家。三位大人商量,你岳父家租的那二十来亩地,本该收回的,但看在你岳父惨遭横祸的面上,就不准备收回了,让你来继续租种,你看如何?”
罗富强明白了,但他还是说道:“管家大人是不是搞错了,那田地房产好像是我岳父家的呀。”
管家笑眯眯地说:“好像不行呀,说话要有证据,你岳父的田地房产早在去年底就卖给我们大人家了。”他拉开抽屉,拿出几张纸来,“你来看,这是你岳父给我们大人家的田契、地契、房契,怎么他老人家没有给你们通口气呀,女婿也是半子嘛。”
罗富强知道没有什么可争论的了。
管家说:“我看你是不是嫌那十多亩田地离城远了点,又有土匪惊扰,那就算了。”
罗富强说:“土匪,我正等他们来拼命呢,再说我不租,我岳父一家不是白忙了一个春夏了吗?”
管家笑了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十天过去后,没见罗富强来交租粮,派人去查看,人粮家室一空,才知道罗富强带着妻子女儿上了将军山。管家才知道被罗富强识破了诡计,追悔又留下了祸根。他马上派人叫来阴阳先生,查看罗家的祖坟和他岳父家的祖坟,阴阳先生边看边叫:“不得了,不得了,这坟地,可是先草莽后封王之地,再不破,就要成气候了。”
于是,罗富强和他岳父家的祖坟被挖了,尸体都被拖到贫穷死绝之地焚烧后洒了。
郭元寿说:“罗奶奶,罗县长大人家外公老大人的生辰八字呢?”
罗奶奶说:“道光十一年,十二月初五已时。”
郭元寿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扳着指头数过去算过来,摆弄了好几次,才说:“不好,不好。”
罗奶奶说:“小兄弟,什么不好?”
郭元寿说:“老人家的阴宅没有选好。”
罗奶奶说:“阴宅没有选好?”
郭元寿说:“罗奶奶,首先这坟头朝南就不对,要朝西,因为这里是风水上说的遍地撒金钱之地,南方为火,火克金,仙逝的人按五行的旺相休囚死和十二生肖及天干地支阴阳配合,必须埋在金钱眼上才能大发,我敢肯定老人家的坟没有埋在金钱眼上。”他又在心里犯嘀咕:要说没有埋在金钱眼上,他家就最多有吃有穿,不该有人当一方父母官,可能是罗县长的命太硬也难说。他又说:“大妈,罗县长是哪年哪月哪日哪时生的?这可是块死绝之地。”
罗奶奶摇了摇头,想起将军山被俘被放后的事:那天,将军山,炮火连天,造反的穷人丢了大刀,梭标,棍棒,土枪……乱跑,罗奶奶带着女儿也在其中,他们被国民党军队围住,带到山下,陆云仁亲自来审问俘虏,清楚为首的全去攻打挖杨林秀爹坟的人去了,对俘虏的人训道:“这是民族危难时期,大家要团结一致抗击日本帝国主义,造反,内乱,是帮日本帝国主义的忙,对抗日,要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无力无钱,就应该安分守己,不能给抗日政府添乱,再聚众造反,决不轻饶。”然后命令全部释放。罗奶奶带着女儿不敢回家,讨饭到了昆明,就遇上了在大学教书的钟夫人收留了他们母女俩,并给他女儿改名叫罗明贞,让罗明贞跟钟夫人的儿子一起去上学,罗奶奶给钟先生家做家务。女儿和钟少爷读小学,中学,进大学,相恋。突然双双失踪。一家人四处寻找,登报寻找。罗奶奶去找八字先先算卦。八字先生说:“如走东北方向,必有贵人相救,大富大贵,如果走西南,女的必被人卖进了青楼,男的必有血光之灾,……”八字先生的话才说到这里,就把罗奶奶吓昏了,等她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钟夫人就坐在她的床边,见她醒了。
钟夫人轻轻地说:“找到他们了。”
罗奶奶撑起身子要求道:“在那里?夫人,让我见见他们。”
钟夫人摇摇手,又小声说:“他们去那边了。”
罗奶奶说:“哪边了?”
钟夫人更小声地说:“共产党那边。”
罗奶奶惊得瞪大了眼,突然问:“共产党不是土匪吗?”
钟夫人摇摇手说:“那是国民党乱说,共产党是为穷人的党。”
罗奶奶说:“他们是走东北边,还是走西南边。”
钟夫人说:“当然是走东北边了。”
罗奶奶说:“那就好,那就好。”
钟夫人莫名其妙,且而微笑了起来。
解放大军入昆明,罗明贞和钟少爷已结为夫妻穿着军装回来了。
罗奶奶去圆通寺烧香拜佛,并求:“菩萨保佑,八字先生算得真准呀。”
罗奶奶说:“死绝之地?”
郭元寿说:“对,死绝之地。”
罗奶奶说:“不会吧。”
郭元寿说:“罗奶奶,有的事,信其无,不如信其有。”
罗奶奶想了想说:“这里是滇东北,东北,好呀,不会出什么事,要出,只会出好事。”
郭元寿心里说:“难道真是人们所说的,毛主席是真神下凡,把什么都颠倒过来了,难道连这地理风水也被他颠倒过来了?不对,象罗县长救了那么多人命的大善人,怎么才当一个县长呢,救人一命都胜造九级浮屠,罗县长应该当州长,省长才对。”
他拿出罗盘测量了一下说:“罗奶奶,听我一句,把坟搬到我说的地方去。”
罗奶奶说:“你说的地方?你说的地方在那里?”
郭元寿说:“还是这山上。”
罗奶奶说:“还是这山上?”
郭元寿说:“对,等我定好穴点,日子,就来告诉大妈。”
罗奶奶说:“我是不太相信了,只要不乱,大家都好好的过日子,就不会出什么不好的事了,小伙子,这是迷信呀。”
郭元寿说:“对对对,但请你还是把罗县长是哪年哪月哪日哪时生的告诉我吧。”
罗奶奶想了想,还是把女儿的年月日时告诉了郭元寿。
郭元寿回到家,排开八字,怎么算也算不出罗明贞是个当官的命来,他想可能江路山她家外公的坟是不是正在金钱眼上呢?他带了罗盘到红路山测定,竟发现那些坟是在无道可通的死钱眼上,而且,又跟她外公的八字相冲相刑,真真是雪上加霜,他更想不通。他百思不得其解时,突想起罗县长父亲的坟呢?于是他多次打听,才确知了罗富强他们被追逼跳江的悬崖处。他站在悬崖上,只见万丈深渊的脚下,水雾腾翻,涛撞壁寒,把江水逼向对岸,逼向上方下方,而对岸的悬崖,不知哪年垮下斜伸进江中心,把奔腾咆哮的江水三拦六阻,使它形成了九个大的回水沱。他想:这种一边水恶穷凶极贫式,一边回水九曲吉祥富贵式的水势,正合悬崖极处修塔镇凶险,对岸修庙抵恶邪保吉祥富贵升平,就是这样要真正好起来,也是要百年以后才会真正彻底好起来,现如今,最多不过是能保个温饱。但这是为什么呢?他拍拍头,似者觉悟一样:是不是如人所言,毛主席是真神下凡,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呢?再说,罗县长救了那么多人的命,这大功德,就能消灾兔难,就能使人转运富贵,救人一命都胜造九级浮屠,罗县长就是当省长也应该.
郭元寿要走到大罗奶奶家住的那条巷口时,前后看了看,没人注意,就走了进巷去,
要到罗奶奶家时,又前后看了看无人,才进了开着门的罗奶奶家。
郭元寿一见罗明贞就跪了下说:“救命大人在上,请受小人三拜九叩。”
罗明贞急忙拉起郭元寿说:“你是……,哦——,你是小道士,还俗了。”
郭元寿边又要跪下去边说:“大人,小道士已经还俗三年多了。”
罗明贞厉声道:“你再跪,就给我出去。”
吓得郭元寿急忙站好了说:“见到大人,我就忘了如今是新社会了。”
罗明贞说:“我也不是你的什么恩人,我只是按党的政策方针办事,按上级的指示办事。”罗明贞说完“唉”的一声,在心里说:“那时,中央,省里的早下文件了,我再早几天到,还有许多人是不该杀的呀。”她摇了摇头。“听说你还会中医,做医生好,还是做道士好呀?”
郭元寿说:“做医生好,当然做医生比做道士好。”
罗明贞说:“但我听说你除了给人看病外,也算命相面看什么风水宝地,这是搞迷信活动,不好嘛。”
郭元寿一惊,但他在心里道:“我这条命都是罗县长给的,就是冒着危险,我也要报答罗县长一家”他想了想说:“罗县长,这不好说,比如看病,我不用摸脉,也不用问病人,从脸上手上脚上就能看出病来。”
罗明贞说:“你从医的方向发展,这就好嘛,以后,千万莫搞迷信那一套了。”
郭元寿说:“罗县长,有的东西说不清楚,比如说的风水吧,如今还有这么多人信,它不能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吧?”
罗明贞说:“那当然,就说你们说的风水宝地吧,它在建筑学方面,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被人们神秘化了,迷信化了。”
郭元寿说:“罗县长教育得是,只是从古到今的有些事,又不妨碍什么,我们照着做就是了,反正都是一样的活人建房居住,死了埋进土中,何必去违背它呢?说不定真的那里搞错了,惹出什么乱子来。”
罗明贞说:“你到底要说什么,你就直说吧。”
郭元寿说:“罗县长,我就直说了。”
罗明贞说:“说吧。”
郭元寿说:“就是大人家的埋在红路山的老大人的坟,应该动一动地方,我已经给老大人选好了穴位,看好了日子。”
迷信那一套,都是封建王朝用来愚弄劳动人民的,什么神仙妖魔鬼怪,哪个见过?!你给我……”
罗奶奶正好这时买菜回来,见状就抢过去说:“什么事呀?发这么大的火。”对了郭元寿。“你这个做医生又做道士的,去去去,我们家又没有病人,又不做法事。”
郭元寿急忙走了,走出门口,还听见罗奶奶说:“你不是说这愚昧落后要慢慢来才能转变吗?他也是为家里好嘛。”
郭元寿总归不放心,他找到罗奶奶家,对罗大姆说:“罗奶奶,我多次用罗盘测了红路山老人家的府第修在了凶险的后绝穴上。”
罗奶奶吓了一跳,但她突然想起跟杨林秀造反时,哪天少了烧纸敬香,虔诚地求佛求神保佑他们马到成功,但求得的却是家破人亡,祖坟被挖。现在,虽有时我避着明贞烧纸敬香,但比起旧社会来,完全算不得什么,也不见神来惩罚我家,明贞说那些神啊鬼啊的,都是骗人的。这话,不一定没有道理。她说:“大兄弟,有些事,信不得这么多,只要世道好,人人就都会运气好起来,你看如今,哪家不是热火朝天的?”
郭元寿点点头,说:“是呀,但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我想一命二运三风水,古来有之,不会是没有道理。大妈,你说呢?”
这时,门开了,郭元寿见进来的是罗明贞,一个响头磕了下去,说:“救命恩人在上,请受小人三拜九叩。”
罗明贞吓了一跳,急忙和罗奶奶拉起他,见郭元寿,笑了,说:“小道士,你早就还俗了嘛,怎么还要磕头呢?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郭元寿一听更是感动,又要跪下去,但被罗奶奶和罗明贞拉住了。
罗明贞说:“你再要这样,就给我出去,就永远不要来我们家。”
郭元寿擦擦泪,说:“见到恩人,我就忘了如今是新社会,不兴过去那一套了。”
罗明贞说:“我也不是你的什么恩人,我只是按政策办事,我告诉你吧,那时,中央、省里早几天就下文件了,只是我们县远,没有及时送到,杀了一些不该杀的人。唉,不说这些了。”她话一转,“当医生比当道士好嘛,是不是?”
郭元寿说:“比当道士好,比当道士好。”
罗明贞说:“听说你除了看病外,也给人家算命相面看凤水,这不好嘛,那是迷信嘛。”
郭元寿心里格登一下,不敢出声了,但他转念想:我这条命是罗县长给的,就是冒着危险也要报答罗县长。他想了会说:“罗县长,这不好说,比如看病,我不用摸脉,从脸上手上脚上就能看出病来。”
罗明贞说:“你从医的方面发展,这就好,但千万莫搞迷信那一套了。”
郭元寿试探地说:“有的东西说不清楚,比如像你说的迷信吧,这么多人信,它不能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的吧?”
罗明贞说:“那当然,就说风水吧,它在建筑学方面,是有一定道理的,只是被人们神秘化了,迷信化了。”
郭元寿的心完全放下来了,说:“古人说的做的,我想,我们照着做就是了。比如说这一命二运三风水吧,我照着做,又不是要拿饭给它吃,有什么损失?何必去违背它呢,反正都是一样的要建房埋人造府第,说不定真的搞错了,惹出什么麻烦来。罗县长,你说对不对?”
罗明贞严肃地说:“什么一命二运三风水,都是封建迷信那一套,破除迷信,会有什么麻烦?!封建迷信那一套,都是封建王朝用来愚弄人民的,什么神仙妖魔鬼怪,哪个见过?”
郭元寿心里格登一声,只有点头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