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还有多少人仍记得当年的8848这家中国电子商务的先驱公司。曾经,在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8848就在所有人的惊叹声中登上了中国电子商务的巅峰。然而,在随后的两年里,8848又迅速走向了衰落和崩溃。
如彗星般地崛起,又如流星般地坠落,8848在中国电子商务的舞台上演绎了一场跌宕起伏的传奇剧。作为8848的创建者和早期掌控者,王峻涛是这部剧中无可争议的主角,也是这家公司兴亡的见证者。
王峻涛 梦断8848
8848米,这曾经是珠穆朗玛峰的高度,也即地球的至高点,但现在不是了。如今,珠穆朗玛峰的高度是8844米。
8848.net,它曾经是中国电子商务的至高点,但现在也不是了。眼下,中国电子商务的旗帜是阿里巴巴。即使是在更小的B2C市场里,领军企业也是当当和卓越,而不是8848。
对于8848的失败,王峻涛至今仍心怀愧疚,他说:“我至少应该负一半的责任!”但是,王峻涛并不是那个应该承担主要责任的人。在8848这出大剧里,他曾经忘情地投入,尽情地挥洒。但他忘了,他只是其中的一个演员(即使是最主要的演员),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早已注定的悲剧性的落幕。
从福建到北京
如果没有8848,王峻涛可能不会成为“中国电子商务第一人”,但他仍然可能会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
早在1991年,王峻涛就从原来的科研单位“下海”,成立了一家为中小企业提供IT服务的公司。那个时候,“中小企业的IT应用水平比现在还要差。”王峻涛和同事们从协助客户买电脑开始做起,先培训他们使用电脑,然后进一步帮企业建立一些和企业经营管理相关的IT服务项目。当时,他的公司做得很顺利。
在这一期间,王峻涛认识了当时还在用友软件的苏启强。后来,苏启强离开用友,创建了连邦软件,并于1995年开始在全国发展连锁会员。王峻涛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因为这种连锁能把IT服务从零零星星的点织成一张全国性的网。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加入,成为了连邦软件的第十二家加盟成员。“可算找到组织了!” 王峻涛习惯于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当时的心情。两年后,连邦软件的加盟成员在全国迅速超过了300家,而他的福建连邦连续几年的销售收入都排名第一。
在工作之余,王峻涛最大的爱好是上网。1997年11月2日,在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兵败十强赛之后,已是资深网民的他以“老榕”的笔名在当时的四通利方发表了题为《大连金州不相信眼泪》的随笔文章。没想到,这篇文章一下子引来了成千上万的跟帖,并被其他网站疯狂转载。直到今天,这个帖子仍被许多人认为是中国互联网历史上最有名的帖子。
从1998年开始,王峻涛开始在网上尝试销售软件,并建立了个人网上软件销售试验站点“软件港”。在取得了不错的业绩后,王峻涛进而想到:连邦软件在全国的连锁成员共有480多家,分布在三、四百个城市,如果能把其中的一部分业务搬到网上,那该多么有意思啊!
1998年10月,王峻涛正式向连邦软件总部提出这一建议,引起了总部高层的高度重视。为此,连邦软件在海南岛召开了一次会议,专门讨论这一建议。会后,总部的人问他:“如果要做这个事情的话,你能不能到北京来?”
王峻涛有点犹豫。在福州,他的公司已经有了一定规模,每年的盈利也相当可观,而电子商务是一种全新的事业,胜负难料。但最终,他还是没能抵制住建功立业的诱惑,决定去北京做这项“开天辟地”的事业。下定决心后,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把自己公司的事情交待清楚,然后只身北上。临行前,他安慰依依不舍的同事:“我去帮一下总部,过半年就回来。”
但是,8年过去了,他至今也没有回去。
从连邦软件到8848
1999年1月4日,元旦放假后的第一天,王峻涛就顶着寒风来到北京。当天下午,他就出席了连邦软件公司的一个会议。在这个会议上,连邦软件电子商务事业部正式宣告成立,王峻涛被任命为这个事业部的总经理。王峻涛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电子商务事业部网站的名称定为8848。
此时的8848还不是后来让人惊叹也让人扼腕的8848公司。一直到1999年8月,它所代表的还都是连邦软件旗下的电子商务事业部,而这段时间也是王峻涛也认为“最愉快的阶段”。
依靠连邦软件强大的流通渠道资源,内部独立核算的电子商务事业部很快就实现了收支平衡。王峻涛很清楚地记得,在8月份的时候,事业部的财务人员出具了一份很正式的结算报表。他惊讶地发现,事业部这8个月来的收入竟然相当喜人,不仅收回了人员工资、宣传费用、服务器托管费以及分摊的房租和水电等所有成本,还净赚了几千元钱。
在这期间,连邦软件在北京召开了一次董事会议。作为电子商务事业部的负责人,王峻涛在会议上做了一个报告,向董事会成员们介绍了事业部的运营情况。发言完之后,他抽空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间里,随后跟过来的连邦软件IDG(国际数据集团)董事林栋梁问他:“如果将8848从连邦切出来,再给你十倍的预算,你能不能将营业额扩大10倍?”王峻涛回答说没问题。于是,林栋梁立刻在会议上提出了将8848从连邦软件中剥离出来的建议。这次会议后不久,连邦软件很快就同意了这条建议。
1999年8月,成立不到8个月的连邦软件电子商务事业部正式从连邦软件公司中剥离出来,成为了一家独立的公司,真正意义上的8848公司由此诞生。
资本侵袭
新生的8848面对的是一片荒芜:当时中国网民的总数也不过200万,其中有网上交易行为的更是少的可怜。在一开始注册公司名称的时候,王峻涛拟定的是“珠穆朗玛电子商务公司”。但没想到工商局不予批准,理由是没有这个行业,反而建议注册为“珠穆朗玛网络服务公司”。经过反复协商,最终公司名称被定为“珠穆朗玛电子商务网络服务有限公司”。直到现在,王峻涛仍觉得这个名称怪怪的。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8848成为资本的宠儿。看中8848的不仅有IDG,还有雅虎、软银等企业和个人投资者。8月,这些投资者在英属威尔京群岛注册了一家公司,然后以这家公司的名义向8848注入200万美元,共取得55.5%的股份,另外北京连邦软件占33.4%,王峻涛也从中获得了少量股份。
虽然是小股东,但王峻涛并不认为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当时的最大股东毕竟还是连邦软件,而他们是自己多年的“战友”,相互间的配合也非常默契。
然而,资本游戏并没有就此结束。华尔街投资者的最终目标非常清楚,就是包装8848到纳斯达克上市。而当时国内的政策规定,如果中方持股超过20%或者是第一大股东,那么公司到海外上市就要受到“红筹指引”的约束,这对其净资产、利润率都有一系列要求。正是为了规避这些要求,8848的海内外投资者进行了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资本运作,最终的结果就是华尔街风险资本所占的比例进一步提升,IDG代替北京连邦软件成为第一大股东;中方的投资比例总体下降到20%以下,其中王峻涛的持股比例更是下降到2.775%。
经过这几轮融资,8848海外上市的政策限制被规避了,但风险投资却也从此彻底控制了公司的话语权。
许多年后的今天,王峻涛叹息道:“如果我当初知道后来会发生这些事,我是不会来北京做8848的。”但当时在木已成舟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接受。
上市生死时速
1999年年底的8848,一切都似乎那么完美:8848的品牌如日中天,在中国B2C市场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而且手里还握住6、7千万美元的资金。以王峻涛当时的花钱速度,这笔钱“就是用到现在也用不完”,而5年后当当、卓越就全面实现了盈利。可以想象,只要有耐心,8848也必将在5年内实现盈利,而且很有可能会成为中国的亚马逊。但遗憾的是,来自华尔街的资本并没有这份耐心。
尽管事情过去了很多年,但王峻涛仍不愿对当年的投资者们恶语相加,他说:“他们现在仍然是我的朋友。”不过,他也委婉地表示:“中国第一代风险投资人当中,其实不少是那种半专业的风险投资人,他们很急。”
王峻涛当时认为,8848当时应该先踏踏实实地干5年,之后再谈下一步的发展。但是,当时的投资人根本不愿意听一步要走五年的故事,他们甚至希望8848最好五个月后就能怎么样。为此,他们为8848物色了一个新的CEO和管理团队。
1999年底,随着8848的风生水起,王峻涛已隐约成为中国电子商务的教父。王的个人能力毋庸置疑,之前在福建连邦和电子商务事业部的成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另外,他的个人魅力也很是不凡,同媒体打交道更是驾轻就熟。但对部分投资者们来说,这还远远不够。他们知道,8848在纳斯达克上市最终的买单者是华尔街的投资者们,而获得中国网民和媒体的认可与获得华尔街的青睐是两回事。因此,在他们看来,8848需要一位形象更好、英语更好、背景更好、华尔街更喜欢的新CEO。于是,他们找到了谭智担任总裁,王峻涛只担任董事长。
王峻涛对于谭智并不陌生。他在福建做IT服务的时候就认识了当时任微软副总裁的谭智,而且印象还很不错。所以,对于谭智的到来,他并不反对。不过,谭智的到来只是开始。随后,投资者们又陆续从EDS、3COM、优利、亚信等企业请来了一批资深经理人。8848原市场总监毛一丁、网络营销总监施宁彤和产品总监余晓东等老员工相继离去。
但是,新的管理团队并没有完成上市这一使命。其实,8848曾经离上市只有一步之遥,它甚至已经取得了中国证监会的正式批文。但就在这最后时刻,董事会内部出现了分歧,分歧主要集中在IPO的价格上。此时全球互联网经济的泡沫已经开始破灭,互联网企业在纳斯达克上的股票从2000年4月起开始下滑,已经先行在纳市上市的网易、新浪的股价已经跌到了几美元。这一切都直接影响了8848IPO的定价。据说只有10美元左右,而当时8848的私募价格已经达到了每股8、9美元,这使得后来进入的投资者几乎无利可图,这是资本绝对不能忍受的。为此,部分投资者建议推迟上市,等待纳斯达克回暖。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纳市并没有出现意料中的反弹,而是一路下滑。8848的上市日期一推再推,直到最终错过纳市规定的 6个月的操作期限。
拆分B2B和B2C
既不想流血上市,也不能继续等待纳斯达克的回暖,不甘心的投资者请来了华尔街分析师,要将8848包装成一个“明星”,从而能以一个较高的价格上市。分析师们不负众望,终于为资本找到想象中的一根救命稻草——B2B。
因为在当时的纳斯达克,亚马逊的股价步步下挫,分析师们认为它所代表的B2C模式已经被大多数投资者所抛弃。相反,当时逆市出尽风头的是Commerce One、Ariba这样代表B2B模式的电子商务解决方案提供商(如今这两个公司早已不知所终)。分析师们认为,要想获得一个较高的IPO价格,就必须迎合华尔街投资者的口味,将8848包装成B2B的模式。
8848的确有B2B业务,但很小。8848于 2000年3月才开始针对B2B市场进行调研,5月进行系统开发,直到10月才开发出自己的Market Place交易系统,这套系统的正式发布时间是2000年年底。此时,8848在B2C领域里已经成为了绝对的王者。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在2000年年底的调查显示,有接近70%的人表示他们上网买东西的首选网站是8848。
因此,王峻涛不得不告诉那些投资者请来的华尔街分析师:8848除了B2B之外,还有一块B2C,而且是非常大的一块。分析师们不高兴了,因为华尔街最不喜欢概念混淆。“8848到底是B2B还是B2C?”他们这样质问王峻涛。8848的投资者们都很清楚8848的主营业务是B2C,但此时急于将8848上市套现的他们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要不惜一切代价为8848打造B2B的概念。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向很“听话”、很“合作”的王峻涛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寸步不让。在他看来,B2C是8848的核心竞争力所在,“在中国,要是电子商务有一项业务会率先成功的话,它就是B2C,而8848是B2C毫无疑问的第一。”
几番商谈无果后,双方决定采用折中的方法:8848将B2C业务拆分出来,只留下刚发布的Market Place和ASP业务,单独以B2B的概念上市;分拆出来的B2C业务由王峻涛另找投资人买下,自己经营,这就是后来的MY8848。
从此,王峻涛退出了8848的舞台,8848也由此走向了崩溃。
尾声
王峻涛在MY8848并没有找到自己施展拳脚的舞台,不久就离职而去,MY8848的业务也随之迅速萎缩。数月之后,他转投西单商场,组建了北京西单电子商务有限责任公司,并担任CEO。不到一年,他再次离职。2002年年底,王峻涛自己筹措资金创立了自己为大股东的珠峰伟业公司(即6688)。
没有了王峻涛的8848开始尝试做B2B、E-marketplace以及诸如网上分销、解决方案等与电子商务相关的各类业务,结果不尽如人意。2001年9月中旬,8848宣布与电商网合并。随后,8848电商数据就进入休眠状态,并在此后不久进入清盘程序,账上所剩的2000万美元按照股权比例被分割殆尽,原8848正式宣告消亡。
2003年9月,IDG将套现的200万美元投入到寰宇蓝天,不久后将之改组为北京珠穆朗玛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亦即今天的8848。但此8848已不复当年老8848的王者风范。
如今,当年的8848已经了一个遥远的梦,一段永远的传奇!
附录:8848发展历程
1999年1月4日,联邦软件电子商务事业部成立,王峻涛任总经理
1999年5月,8848.net正式开通
1999年8月,珠穆朗玛电子商务网络服务有限公司成立,王峻涛任董事长、总裁
1999年10月,谭智空降8848,任总裁,王峻涛只担任董事长
2000年7月,8848取得了赴纳斯达克上市的正式批文
2000年底,8848宣布推出Market Place交易系统,全面转向B2B方案服务
2001年1月,8848一分为二,王峻涛出任其中时代珠峰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
2001年9月中旬,8848宣布与电商网合并。
2002年08月,8848电商数据进入清盘程序,原8848正式宣告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