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同在北京,我和阿雅妮也有一年半没联系,这说明距离真的不是问题。还好,老同学的好处是,即使一年半没联系,只需相处一天半,又能重新进入对方系统。
我带着第二次美国签证拒签的灰暗心情,去东直门坐915,去往阿雅妮所在的顺义——那是哪里?鬼知道,我只知道CBD、国贸、东三环、长安街、王府井、首都博物馆,其它地方统称鸟不拉屎。我听着爱听的MP3,带着习惯漂泊的人看着窗外时会有的忧郁和洒脱心情,在一个类似城乡结合部的地方下了车。
她很快来了,还是那么吊儿郎当,我们彼此打量,她说我的皮肤不如从前,我说她比以前苗条了,她穿着比从前更女人味的鞋子,我带着不再神采飞扬的落魄气质……不不,我不能忘了此次见面的目的,我要她立刻感受我的痛苦,然后给我深深的安慰,我要让她知道,四个月来我一直在办美国留学,为此我辞掉工作,经过一番艰苦卓绝的准备和心急如焚的等待,终于在10月中旬收到录取信和I-20表,就在我雄纠纠气昂昂准备出国时,却发现最后的签证才是恶梦的开始,我接连被拒签两次,如今已错过了这一季的入学时间,人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悲惨更不幸?
“要不你来我这里上班好喽?”她轻描淡写地说,好像我是因为找不到工作而烦恼似的,老天,她听不懂我的话么?她难道不知道住在昂贵的东三环几个月不上班从入学申请到最后签证我一共花费多少?她不知道这段时期我的心起起伏伏付出多少?呜呜……她太麻木了!
她懒得追问我的不幸,自顾自地说着她和男朋友最近的吵架问题,以及这一年来在公司历经的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怎么能说得那么津津有味?我也混迹职场,谈情说爱,为何我觉得那些乏善可陈?其实也不是的,我也曾经像模像样谈恋爱,也曾立志做一名卓越的女广告人,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失掉激情?
她家的沙发又旧又软,像巨大的沙皮狗,我坐在她旁边,听她讲吴晓波的《激荡三十年》和《大败局》,告诉我她看完后如何血脉贲张,还听她收藏的各类音乐,诉说每一首歌背后的不同时期的故事,她还翻出很多年前写的日记和画过的铅笔画,她做的网站,组建的乐队、篮球队……一个完整的有来历有思想的阿雅妮在我面前一一展开,像钻石的不同切面。我自觉我的乏味,那么多有趣的事物从未去了解,看书只看世界名著,听音乐只听经典曲目,另一部分的真实世界对我如同无物,这,真的可以?
第二天,她什么时候起床上班我不知道,我睡到太阳晒破屁股,敞亮的阳光照进屋里,很舒服,北京的冬天比武汉暖和一百倍,亲切一百倍。阿雅妮发来短信,提醒我冰箱里有饺子和汤圆,还有面包。饺子和汤圆一起煮的后果不堪想象,但我知道得太晚,我还煎了一个荷包蛋,切了几片香肠,香肠等不及煮,径自塞进嘴里,把手指也舔了干净。最后一次舔手指吃东西是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是在广州的咏梅家里,她买了我爱吃的榴莲,世界上最美味最性感的食物。
没文化的阿雅妮,居然也有南怀瑾的书,我蜷在沙皮狗一样的沙发里,读《南怀瑾讲演录》,开篇就是海南航空的老总陈峰邀请南老人家去为一堆所谓商界达人所做的演讲,南老人家说话很大白话,颇有点“真佛家常话”的意味,开场白喜欢总结自己“一事无成,一无是处”,第N次这样开场后我有点不满了:矫不矫情啊,这么大名声和威望,这么多学识和著述,佯装不知道似的!还有一堆商界牛人追在屁股后面俯首称弟子,若这也叫“一事无成、一无是处”,那么,叫台下我等真正平庸之辈如何自适?非要逼我们自卑,逼我们羞愧,逼我们自叹弗如?老实讲,说这种鬼话,除了让南老人家在虚怀若谷的口碑上又多收三五斗外,还有啥意义?算了算了,我要被大人们打屁股了,闭嘴。
还是思考一下人生吧,想想如何直面被拒签的惨淡现实,想想下一步该如何走,想想生命到底应该历经多少磨难,才能超越平凡,迈向伟大,想想是否要对命运俯首称臣,成为自己最不欣赏的那种人,因为,那最容易?
等到阿雅妮下班,我们去吃饭,挽着她的手走到路上,感觉很温馨,她又兴高采烈聊她的工作,聊公司准备上市,聊高层斗争,这些破事由她讲总是有趣。我们走进一家“太熟悉”,聊起大学时光,武汉大学湖滨兔子房202室发生的那些丢人但好玩的事,还有那些隐隐作痛的青春秘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我则麻木到对过去失去知觉。那伤感而热烈的青春呵,究竟是何时离我而去的?
吃完饭,我们去洗浴中心,她光着身子来去自如,我贼眉鼠眼跟在她后面东施效颦,最后我们一丝不挂躺在台上,像两头新鲜出炉的猪。路过演艺厅时,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那种“奢靡”场景:舞台上的女郎跳着艳俗的舞,台下的观众刚刚洗浴完毕,慵懒而暧昧。
“这算什么,你去看北京饭店……那才是烧钱的地方。”阿雅妮不屑一顾,她叫了一包红塔山,我们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做完足底,来到喧闹的演艺厅,我学着别人使劲拍打手中的塑料巴掌,对自己说:来,思考一下人生,就现在。
直到第二天和阿雅妮告别,我也没把人生思考清楚,但有些东西在生长,有些东西在剥离,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我也在试图弄清楚,但它们无法那么快被我抓住,或许,更有价值的东西总是以缓慢的方式前行,犹如智慧。我坐上915,听着喜爱的MP3,带着习惯漂泊的人看着窗外时会有的忧郁和洒脱心情,好像已经不那么介意两次美国拒签的惨淡现实,其实内心仍然充满忧愁,但已经知道该往哪里去,就像昨晚深夜无人的街头,我挽着阿雅妮的手,那温馨之情许久、许久不曾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