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屠户的心病


冯屠户的心病



  冯屠户在枫林村是吃得开叫得响的人物。近几年全靠杀猪卖肉发了家,过上了小康的日子。因此,人见人笑,大家都愿意和他套近乎。他人缘好,脾气也好,买卖公平,乡亲们都说他心眼好没卖良心。可偏偏近几天,他对家里人态度生硬,对乡里乡亲不言不语,不理不睬,精神恍惚……

  “谁惹了他?”这个猜测,那个回忆,都找不出是谁得罪了他的理由来。冯屠户卖肉,腿不方便,不在镇上,不在村上,是在他自家门前的大路边上。他其貌不扬,腿又不灵便,走路一点一点的,可年年当个协先进,他又从不搞偷税漏税损人利己的事,群众干部反映都不错,所以工商部门就破例允许他单独杀猪卖肉。

  冯屠户到底为什么呢?

  原来,几天前他买回一头猪,用拖拉机运回家,刚拖下车哼哼几声就断气了。根据他的经验,立即捅刀子放血。哪知,肉看不出毛病,白里透红,跟其它肥猪肉一样,若稍稍注意,这肉有一股微微的腥味。冯屠户一看就明白,这是一头病猪,在出卖的时候打过针喂过药。但猪得的是什么病,喂的是什么药,冯屠户就不明白了。因此他想,猪买了,钱给了,这肉卖不卖呢?冯屠户有过一番复杂的思想斗争。他致富,一靠勤劳,二靠节俭,过日子从不乱花一分钱。就是肉卖完了,案板上一星一点肉渣子,他都捡起来,煮进菜里或烧个汤什么的。老婆说他贱,儿子说他小气,外人说他吝啬,他听见没听见都不管,依然按自己的原则活人。这二百多斤病猪肉,他想来想去还是得卖。但在卖之前,他用石灰水消过毒,里里外外泡着细细洗了一遍。肉显得更加鲜红嫩气,那股讨厌而恶心的腥气也没了。价格照旧,便宜了别人要生疑,他这样想。

  二百多斤肉很快就卖完了。这猪的本算是赚回来了,只是冯屠户心里像吃下了苍蝇,老不踏实,总感觉问心有愧。回到屋里一支接一支抽着闷烟,饭不吃,水不喝,老婆还以为他生病了呢。其实他心里害怕,怕这顿午饭,怕别人把病猪肉吃了拉稀闹肚子痛,怕吃了肉后中毒。这事万一传出去,他不但赚不了钱,还会惹下滔天大祸。他想得更多的是个协先进、纳税积极分子,十几年的功劳将一扫而光。更使他伤神恼火的是,这一下不光砸了招牌,断了他的财路,也毁了他的人格,失去了乡里乡亲的信任。思来想去,他越发不安起来,一个人在屋里捶胸跺脚。老婆孩子都在一边发呆,不敢靠近。所以,他不吃不喝,坐在家中伸长脖子竖起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哪怕出现一丁点儿脚步声,他的心都要紧一下,眼睛直瞪瞪望着窗外,看来往的人是谁……这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天黑,见无动静,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睡觉前,儿子说起村里的新闻:张婶叫人抬到镇医院去了,狗子他爸闹肚子痛了一个下午。

  “这是谁说的?”冯屠户慌忙追问。

  “我亲眼看到狗子到村医务室给他爸买药。”

  冯屠户明白,张婶是老毛病,今天上午家里来了客,还说说笑笑在他手上割了两斤肉。至于狗子他爸,他身体那么壮,难道真的吃了这肉……他不敢往下想。冯屠户一急腿就更不听使唤,一点一点在屋里跺圈子。老婆孩子更莫名其妙,确信他今天得了什么病,或中了什么邪,不然怎会变得这么古怪,既不敢靠近他也不敢问,一家人都默默不语,只听他跛脚一点一点在屋内打转转。时不时抓头拍胸,气语哼哼。家中人也越发不安起来。

  夜里,冯屠户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鸡叫三遍时,他才想出一个主意,悄悄推醒老婆,耳语一阵,天明一早去如何如何……

  第二天,天刚放亮,老婆就去了医院,给张婶送去了100元钱,给狗子他爸送去了营养品。真是无巧不成书,冯屠户老婆在办这些事时,被工商所的同志带领一名晚报记者采访冯屠户的事迹时碰上了。记者在医院拍照、采访,又在群众中收集材料,狗子他爸又道出了冯屠户平常的一些助人善举等等。镇上闹得沸沸扬扬,冯屠户老婆匆匆跑回家报告喜讯,想冲冲他的邪气,说等会儿记者还要给冯屠户拍照呢。冯屠户不听便罢,一听七窍冒烟:“看你个婆娘办的好事哟!”搞得一家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这才把昨天卖病猪肉的事一五一十地给家里人说了。冯屠户老婆听罢连呼:“完了,完了……”

  最后,冯屠户和老婆商议决定,把事情公之于众,向乡里乡亲赔礼道歉,退回肉钱,向工商部门检讨认错。正在这时,记者到了,冯屠户正欲认错道出他卖病猪肉的真相,突然,门外燃放起了一串串鞭炮,张婶和狗子他爸捧着大红纸的感谢信,敲锣打鼓地涌了进来。

  冯屠户猝然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原载2005年12月30日《十堰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