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贵助学


范大贵助学



  他坐手摇车走过居委会的时候,看见门前围了一大圈人,嘻嘻哈哈地说笑。有人向他喊:范大贵,来献点爱心。居委会主任王老太婆说:别逗别逗,上面没叫动员残疾人。

  冲这句话,他就往里挤。残疾人怎么啦,就不许进个“希望工程”?给我挑个女的,模样好一点,看我这把钱够不够,全捐了。别人笑他,二十几的大小伙子想女人想疯了。这是救助失学儿童,又不是婚姻介绍所选美。范大贵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救助就不兴救个漂亮点的?王老太婆说,没有照片,这里有个名册你自己拿去看。

  他看了名册说,就这个,蔓儿,名字怪好听的,丑不了。

  范大贵没爹没娘,拖双断腿在手摇车上过日子。每天半上午起床,摇了手摇车到他的摊位,摆开摊子修补鞋,中午有面馆老板娘端碗杂酱面来。下午收摊,邀几个朋友打平伙喝一台。要是没醉,就围起来搓麻将闹个通宵。

  嘿,稀奇,二十几年没摸过信封,他不知道邮局在哪,如今竟有绿飞鸽给衔信来了。他把信举得高高的对太阳照,其意是给两边摆摊的伙计看。嘴里却嘟哝着:这是啥玩意?果然逗得伙计都来抢,范大贵,把你对象拿来大家欣赏。

  信是从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寄来的,写信的是那个蔓儿,蔓儿说她们山里很穷,父亲一直卧病在床。她还有一个妹妹和奶奶,全家单靠妈一个人种田。蔓儿把范大贵捧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范大贵顿时来了劲,他花三个晚上回了封信寄给山里,他写道:蔓儿同学,你范哥是修船公司总经理,那点钱算个啥?别往心里记,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你范哥。大话说了不算,他硬忍了几天麻将不打,省出一百元寄给了蔓儿。

  事儿就这么惹下了。

  那天张老三带个十三四岁的妹子到鞋摊来的时候,他早把“修船公司”的事忘了。张老三挤眉弄眼的怪笑,说这姑娘找修船公司的范总经理。范大贵心里发毛,直想追上去砸他两榔头。

  姑娘瓜子脸,清清秀秀的挂两条干豇豆似的小辫儿。她说从山里来,叫蔓儿。她说范总经理是救助她上学的恩人。她说她不想上学了,想找总经理给安个工作,扫地打开水,就是洗衣服做饭带孩子什么的都行。她又拿出范总经理的信给他看。

  范大贵说,范总经理是我胞弟,你找到我就算找到他了。旋即,范大贵一脸义愤:你太让人失望了,你知道我辛辛苦苦修鞋——啊,不,是修船,省钱寄给你为啥?不就为你读书以后有个出息?蔓儿牵起了泪珠子,她说她和妹妹叶儿都上学,学校只能给一个救助名额,叶儿天天跟她吵,向她哭,求她,她没法子。

  蔓儿哭得范大贵心酸酸的,他幽幽地说,我咋给你找工作呢?蔓儿说,谁求你了,你带我去找修船公司的范总经理呀。范大贵也火了,用榔头敲着铁鸭脚说,这就是修船厂,我范大贵三代单传没兄没弟,现而今独苗一个,我就是范总经理。姑娘疑乎乎的不信。

  范大贵开了鲜鱼巷的门,指给姑娘看四面墙上挂的破轮胎烂皮子,一张木板床,被子脏乎乎的堆成一团。范大贵说,你总该信了,我是个没出息的修鞋匠,修的是鞋不是船,真没法给你找工作。害你白跑一趟还耗半年学费,我是混账王八蛋。说着就举起巴掌叭叭地扇自己耳光。

  姑娘早就泪流满面,连忙拉住他的手,哽哽咽咽地说,范哥别这样,你是好人,我一辈子都记你。范大贵推开她,把车摇到破柜子前,翻出一叠大大小小的票子递给蔓儿。当哥的骗了你,这一千元你拿上,够读几年书了。蔓儿一步步往后退,嘴里连连说不不,像遇到一个矮脚巫师。范大贵说,蔓儿你听我说,这是我那些天下狠心赌恶咒才存下的,你不拿,早晚也被我打牌输给别人。

  蔓儿抽抽咽咽地问,范哥你咋对我这么好?范大贵嗯嗯地半天说不出。蔓儿把钱一推要走,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接人家钱。范大贵急了,拦住门口,蔓儿你听我说,我有个妹妹,长得好漂亮好可爱,她跟我一起遇的车祸,她死了。我一直恨自己这辈子没能为她做点什么,我就想把你当她。

  蔓儿看见了范哥眼里流出亮晶晶的泪,也忍不住哭了。她大方地接过钱,跪到范大贵面前说,哥,作妹的谢你了。

  范大贵在鲜鱼巷一直住到三十出头,还开他的“修船公司”,只是醉的时候多,“修船”时候少。

  那天有人敲门的时候,他已醒了多时,只是闭了眼赖床不想起身。听见敲门,他以为是哪个伙计突然改邪归正装斯文,就吼,装傻,门没闩!

  门吱的开了,进来一个端庄姑娘,稍犹豫就径直走到床前,轻柔柔地叫声哥,你病了?范大贵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记不起哪里飘来这个漂亮妹子。

  姑娘说,哥,你记不得了,我是你妹蔓儿呀。读完职高我办了个鸡场,很红火的。我来接你到乡下去。

  蔓儿说,我不能让你再这么蹲街沿边喝烂酒肮脏邋遢自暴自弃了,我要好好管管你。

  范大贵没话可说,只是默默地淌泪……

  原载2005年9月20日《荆门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