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代制革巨匠，还是全国人大代表。
◎他曾用技术救活数十家企业，却几乎将自己的企业引向绝境。
◎他曾经身价万千，却最终选择了彻底放弃。
3月的港城烟台，乍暖还寒。
汽车驶离烟台市中心行进10多公里，在莱山区一幢体量巨大的写字楼前停了下来。在物业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记者终于找了位于五楼的那扇只标有房间号码的大门。颇具传奇色彩的中国制革巨匠、全国人大代表王全杰先生和他那间闻名国际制革业的民营高科技研究所，就蛰伏在这里。
扣响大门，开门的果然是大名鼎鼎的王全杰。
话题从他刚刚参加过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开始。因为建议对延用了五十多年的表决方式进行改革和对政府官员财产公开进行立法，王全杰在本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颇出了一番“风头”。
王全杰滔滔不绝地说着参加本次人大会的感受，书生意气写满了他那张不再年轻的脸。记者长时间地洗耳恭听着，这情景几乎是多年来记者每次对他的采访过程的原版再现。
当然，还是有一些区别，而且异乎寻常。卸下了企业家的沉重外壳之后，王全杰目前准确的称呼已经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全杰皮革研究所所长，另一个就是全国人大代表。一年前，王全杰以惊人的决心从全杰皮革有限公司董事长的职务上挂冠而去，完成了近20年来从科学家到技术官员，再从技术官员到企业家，最后又从企业家还原为科学家的曲折而极具传奇色彩的过程。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这是一种名符其实的率性而为……
恃才傲物，书生本色
1983年元月，王全杰接受当时的烟台地委行署聘请，走下西北轻工业学院的讲台，来到烟台皮革工业公司从事技术工作，位拜公司副经理。
作为一位在制革工业领域内颇有建树的科学家，王全杰把这次工作的调动，视作自己专业研究上的一个新的起点。20世纪80年代，烟台市拥有全国最丰富的猪皮资源，能够到中国的猪皮产地进行皮革技术研究，是他一介书生最大的幸福。随着一次又一次科技攻关的成功，1985年4月王全杰亲自筹建的烟台市皮革工业研究所正式挂牌，他也理所应当地当上了所长这一正儿八经的带“长”字的国家干部。
1992年，新一轮的改革大潮搅动了王全杰的心。对前途充满了信心的他没费多少思量就辞去了公职，以6万元起家，带领部分技术人员，创办起了民营性质的烟台皮革研究所，迈出了他人生旅途重要的一步。此后的几年，恰好是王全杰技术攻关的丰收期，在不长的时间内，他先后取得20多项科研成果，他主要研究的“面粗质次猪皮制革新技术”，攻克了白湿皮工艺蛋白质可逆变性的世界难关，为山东省夺得了建国以来第一个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问题也正是由此而来。作为一家民营的研究机构，通过有偿的技术转让获得报酬，是研究所最为主要的营利渠道，但是书生气质的王全杰却对有偿技术转让有着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研究所的目标，不是为赚钱，而是为出成果。他四处奔波，传授技术，足迹遍及全国20多个省，用技术救活了50多家濒临倒闭的企业，使上万名职工重新上岗，全国共有100多家企业正式获得了他的技术，还有一些没有通过正常渠道也得到了技术，这两类企业加起来超过300家，其中仅正式受让其技术的企业就累计新增产值32.4亿元，税利5.8亿元，出口创汇2.3亿美元，“面粗质次猪皮制革新技术”成为我国皮革行业推广面积最大的技术成果。
对此他十分坦然：“作为科技工作者，技术只要人家用了，不管什么途径用了，能够推动行业发展，这就是最大愿望。谁说不挣钱就不推广技术？知识分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把技术送给人民，推动社会发展，而不是赚了多少钱。”
有一次，他到黑龙江北部边境地区某皮革厂搞科技推广。本来讲好是技术转让，但是一看当地经济水平太低，百姓生活十分清苦，经不住对方一顿诉苦，他心一横干脆把技术白送了。这样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过许多次，其中有好几次连出差的路费都全部搭上了。
成也书生，败也书生
王全杰以自己的理解和能力构筑着自己的科研型企业王国。
他以烟台皮革研究所为技术后盾，通过各种方式发展起了一个集科研、生产、销售于一体的高科技企业集团，下属中德合资杰华制衣有限公司、中美合资蒙莱特皮革有限公司、新大陆工贸有限公司等5家企业，企业的固定资产由起初的6万元发展到了数千万元。1997年研究所被批准为“国家制革技术研究推广中心”，他自己则出任中心主任。
与此同时，王全杰科技上的辉煌成就却无法掩盖经营上的惨淡业绩，二者之间的巨大落差，却一次又一次地引发人们对这位传奇式科学家的错愕之感。
从1992年辞官创办全杰皮革研究所，到后来成立烟台全杰皮革集团公司，一直是里里外外一把手，既搞科研，又抓管理、经营。这本来没有什么，中国的民营企业最初大多是独资独股，企业负责人往往是董事长和总经理两位一体，王全杰也不能例外。但是不幸的是，王全杰作为企业的所有者和经营者，除了有科研上的突出成就和足以撼天动地的书生意气之外，在企业经营上实在是乏善可陈，这直接导致了企业的生存危机。
终于，在辞官下海8年之后，王全杰沉痛地承认：“我不是企业家，管理能力不行。一搞科研，就拔不出来。一搞经营、管理，就找不着感觉。”甚至他已经羞于承认自己是企业家，“谁叫我总经理，我挺烦的。”他说。
王全杰这种强烈自省的结果，是2001年初的一次成功的融资。
他先是请烟台市四家上市公司的老总来帮他“开窍”，然后花50万元请北京致远达资产管理公司的两名硕士来管理自己的企业，明晰了产权，还原了全杰皮革以私营企业的本来面目；同时，建立健全人事、财务制度。此后，一个全新的“烟台全杰皮革高科有限公司”成立，并随后与4家投资公司成功签约，总额3000万元的资金全部到位。烟台皮革研究所以无形资产占35％的股份，其他4家投资公司占65％的股份。设有股东会、董事会、监事会、经理层，真正做到“立法、行政、司法”三权独立。
2001年6月26日，在烟台全杰皮革高科有限公司成立的新闻发布会上，一向心高气傲的王全杰心平气和地向到会的人们坦陈：“多年来的实践证明，由于我的决策频频失误，造成公司陷入困境，说明我不擅长企业经营管理，为此我郑重宣布辞去总经理职务，担任公司首席科研专家。”从此，王全杰淡出了公司的权利格局，成了“徒有虚名”的董事长和货真价实的首席科学家。
王全杰在向外人总结他企业融资的成功经验时，曾经十分专业地说过这样一段话：“首先要有过硬的技术，有无形资产，有一定技术门槛，搞加工的企业再有钱，人家也不投；其次，要有明晰的产权；三是要有规范的管理，不能一人说了算。”
但是，也许有一条他不曾意识到，他的重义轻利，他的诚实善良，他的厚道率真，也是其易受有着逐利本能的资本亲近的原因之一。而在此后的数年间，他与资本之间关系互动的过程，也一再验证着书生本色带给他的利与弊。
书生“提纯”，全杰“出走”
2001年之后的王全杰，在科研领域继续着他的“神话”。
2002年4月，倾慕并折服于全杰皮革高科在行业内所拥有的美誉度和信誉度，20多项全国乃至全球领先的成熟先进科研成果，以及董事长兼首席专家王全杰在世界制革领域作为一流科学家的伟名，杜邦公司主动与全杰高科正式签定了合作开发莱卡超弹性服装革的协议，杜邦公司授予全杰皮革高科公司亚洲惟一的莱卡皮革生产权，并投入4000万美元用于市场开发，中国也由此成为世界上第三个获得莱卡技术的国家。2002年7月，世界第一张用于服装的莱卡皮革，在全杰皮革高科公司研制成功，产品的卓越品质让杜邦公司专家Pedro.M.Conte先生啧啧称奇。
莱卡皮革推出后，不出所料地迅速受到市场的强力追捧。日本、美国、加拿大、意大利、新加坡等国际著名服装厂商及庄子、应大、康奈、森达、金猴、孚德等国内著名皮衣巨头纷纷预约订货。
全杰皮革高科公司进入一个超常规发展时期。但是恰值此时，王全杰以一次出人意料的“出走”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2003年年底，王全杰从烟台全杰皮革高科有限公司董事长的位置上挂冠而去，只在名义上保留着这家公司首席科研专家的职务。起初，人们无法相信王全杰会抛弃他在公司内所持有的价值不菲的股份，还有高达5000元的月薪，以及其他优厚的待遇。但是王全杰掷地有声的解释让人们终于相信王全杰的倔劲又上来了：我将把我的股份全部捐献给国家或者赠送给其他公司成员！于是，从2004年开始，他连股东大会也不再参加了。
这是一次名符其实的净身出门，王全杰离开公司时不曾带走一个人，他从国内其他大学里找来课题助手和数名研究生，在远离市中心的莱山区租赁了一处办公室，重新组建了烟台全杰皮革研究所。
在避开了人们疑惑的目光之后，王全杰告诉记者，导致他最终从全杰皮革高科“出走”的直接原因是：2003年，由他担纲的“高性能皮革项目”被列入国家863计划；2004年年初，由烟台全杰皮革研究所担纲承担的“超弹性服装革的研发和产业化”课题，通过了国家科技部组织的专家论证，正式列入了国家“十五”科技攻关计划。
王全杰说，十几年闯荡商海的经历让他明白，自己只是一个适合埋头在实验室里做学问的学者。他不相信，陈景润能够一边开着商店，一边攻克哥德巴赫猜想。作为两个国家级科研课题的负责人，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可以潜心做研究的空间。20年来，他已经厌倦了生意场上的利来利往，再也无心面对那些乏味的应酬。
这既是一种主动的离开，更是一次他梦寐以求的彻底逃避。
后记：
如今，王全杰已经完全还原为一名地地道道的科学家，用他的话说还是“书生”。
于是，因为这种放弃，王全杰全身心地轻松了下来。
为了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他给自己制定了每月6000元的薪酬标准。他说，天地良心，他的成就和贡献，让他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烟台人眼中的高薪。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足够他这个农家子弟出身的书生在烟台这座城市里滋润地生活着了。
作为一名全国人大代表，更有心思关心国家大事了，于是才有了今年两会上的那几项振聋发聩的议案和建议，这使他几乎一夜之间名声大噪。如今，在百度搜索上输入“王全杰”三个字之后，屏幕上会出现近2000条搜索结果，其中大部分与本次人代会有关。最近一段时间，国内无数家媒体纷纷与他联系采访事宜。这一次，一向与媒体关系良好的他破例选择了回避，甚至因为改换了办公地点，连烟台本地媒体的朋友都一时不知他的行踪。
因为担负着两项国家级科研项目并获得了400万元的科研经费，王全杰的研究所竟然一时间成了国内众多高校追捧的对象，纷纷前来谋求合作。王全杰“稳坐钓鱼台”，经过反复甄别和遴选，最终与4家高校分别达成合作协议，但同时，他又要求对方各投入100万元科研经费。就这样，他像变戏法儿一样把手中的400万元的科研经费变成了800万元。这让人不经意间看到了王全杰作为一介书生，在一个另类的生意场上令人称奇的另一个侧面。面对圈内朋友伸来的大拇指，王全杰用他惯常的认真而严肃的口气说：“这也算是融资，融资嘛！”
还是有许多事情让王全杰引为憾事。他至今无暇实施他多年前定下的胶东方言研究的计划，他也还无力谋划早在几年前梦想过的“全杰师范”，“当代武训”依然是50岁的王全杰无法企及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