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青年文化生活


  

在以后的年份中,为了方便,根据“家事、国事、天下事兼收;人情、民情、心中情并存”的原则有侧重地进行叙述。

“上山下乡”使千千万万的青年得到了锻炼,但是锻炼的过程是艰难的,其悲剧的色彩超过喜剧色彩。我是幸运的,作为67届高中毕业生,我到的这个“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比起绝大多数“上山下乡”的学生来说简直是人间天堂,由于地处长江入东海之口,优越的地理位置使之形成得天独厚的小气候,这里既有北国风光的乔木,又有南国风味的花草,春耕时会有美丽的春耕鸟飞临;夏天有野鸽子和青蛙的合唱;秋天有色彩斑烂的大蝴蝶;冬天有体形丰满的鸟雀跳舞。一年365天中,几乎没有不开花的日子。居室前有密密的美人蕉,居室后有各种颜色的香水月季。在工具间边,甚至还有一株罂粟花。

再看果园,这里有桃、梨、苹果、橘子、金桔、枣、各种瓜果、葡萄。花和果轮番登场,桃花的艳红、梨花的洁白、苹果花的淡雅、橘子和金桔花的香气,使人毫不怀疑置身于世外桃源。每种水果都有十多种品种,在口味和果形上都有着细微的差异,这样的口福实在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我们被告知,农场是每年亏本的,更加奇怪的是,如果我们整天坐吃,亏本还少些,而生产越扩大,亏本就越厉害。其实也是正常的,因为扩大生产需要投入。在我们离开农场后几年,长兴岛出产橘子已经闻名了。36年后,长兴岛在20057月被确定为造船基地,上海的大船厂已经迁了过去。

有时,河道不知为什么会发生倒灌,果园里可以去拾鲜活蹦跳的鲫鱼,有人在小河里经常摸虾生吃。到了夜晚,带上手电就可以捕野鸽子,在光照下,它们是一概不动的,它们最喜欢躲在竹林里“咕噜噜”地唱歌。还可以在肥沃的田里挑野荠菜和蘑菇,烧的汤很鲜。

我们休息时在寝室里朗读莎士比亚和《古文观止》、《菜根谭》,谈今论古,甚为逍遥。我们盼望下雨,因为雨天一般不出工。

我开始在果树中对树拉琴,有一张120的黑白照片居然留了下来。那是我35年前在长兴岛前卫农场果园拉小提琴的情景,拍摄者现在是我国的漫画家戴逸如,用的相机是上世纪20年代的美国柯达产品。有的时候到比较空敞的工具间拉琴,声音就觉得很大,因此而自得其乐。夜里在灭虫的黑光灯下拉琴,别有一番风味。有一次很浪漫地请假到海边去,我拉琴,有一位朋友作画,应该承认他画的水平比我拉琴的水平高得多。我和周忠惠、戴逸如在农场的同一个宿舍中,后来周忠惠要我当小提琴启老师,我就大言不惭地当起了老师。周忠惠现在是普华永道的合伙人,是中国证监会第一届25名发审委成员之一。他当时也喜欢文学和音乐,想不到现在是会计师。我在这样的舞台上拉小提琴真是太幸福了,尤其是晚上天黑时,诱杀虫子的黑光灯打开后,舞台气氛更是绝妙。我拉起《梁祝》,我想俞丽娜、西琦崇子和吕思清都会羡慕的。列宁曾经说,他有一个遗憾是没有学会拉小提琴。爱因斯坦也喜欢拉小提琴。作品中的福尔摩斯也喜欢拉小提琴。我拉小提琴,其实小提琴也在拉我上进。我觉人生犹如一把小提琴,最细的E弦好比少年,声音尖刻而刺激;其次的A弦如青年,激扬又华丽;再次的D弦如中年,成熟而稳重;最后的G弦如老年,雄厚又有力。少年诚可贵,青年价更高,中年不自卑,老年不可抛。歌德说,人生过了80岁,其中就有一半人是天才了。使用弱音器犹如我钦佩的风格,低调而不张扬。但是你一旦去掉弱音器,你会对自己拉出的声音而自豪。琴弓是鞭子,鞭策着我的人生进程。小提琴一天不拉自己知道,两天不拉同行知道,三天不拉听者也知道。人生一天虚度自己知道,两天虚度同事知道,三天虚度连关心你的他人也都知道。我觉得小提琴练习曲《开塞》第一课奔放而激进,展示的主题是希望和努力;第二课平和与刚强,主题是等待和不屈,这些不正是人生智慧的结晶吗。

学习拉小提琴是我青年时代的回忆之一,回想当时自己是非常投入地学拉小提琴的。如今欣赏音乐作品是举手之劳就能办到的,而在我青年时代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因此自己拉琴确实也是自我欣赏。我曾经用手抄方式抄下了《开塞》36课和《克罗最尔》的部分练习曲,当年的乐谱很少,都靠人手抄。我很庆幸农场的广播员也是喜欢音乐的,潘寅林的小提琴独奏曲是经常播放的节目,放得最多的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和《金色的炉台》,都是歌曲的改编曲,前者是歌颂针灸治愈聋哑人,后者是抒发钢铁工人情怀的。比较而言,《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好听些,中间也有华采乐段。在难得的电视转播音乐会时,有几十个人在一台上海牌黑白电视机前观看。每当有潘寅林出场时,我会盯住屏幕,看他举起琴弓的一刹那,看他潇洒的动作。后来,在200452,潘寅林在上海锦江小礼堂举行小提琴独奏专场演出,这是他放弃悉尼的澳大利亚歌舞剧院乐团首名华人首席提琴手身份,再次出任上海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兼独奏后的首场演出。潘寅林除了演奏福瑞和勃拉姆斯等人的作品外,还演奏了《洪湖随想曲》等中国曲目,岁月不饶人,他的形象和我心中的记忆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1969年里的一天,在北京的中央乐团团长、指挥李德伦给在长兴岛的农场知青——我,写了一封回信。当时,全中国能够播放的西方纯音乐形式的乐曲只有一首,那就是钢琴协奏曲《黄河》,由李德伦指挥,殷承宗钢琴独奏,原曲改编自冼星海作曲的《黄河大合唱》片段。当时,西方乐评人士认为,《黄河》是一首“可怕意境”的协奏曲,时到如今,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和钢琴协奏曲《黄河》的合碟是全球销量最多的中国音乐作品。那年,我给李德伦写了一封信,我认为《黄河》是反映苦难的中国的挣扎和反抗,应该再创作一首《长江》来作为它的姐妹篇,来反映中国的激情和崛起。我构思了四个乐章,撰写了四个乐章的文字提示。李德伦的回信是一页,字迹也好象很厚道,他感谢我关心音乐事业,但是没有就《长江》的建议给我任何答复。若干年后,我才知道他当时正在受江青的批评。

李德伦生于191766,故于20011019,他是把交响乐带到中国的本土“传教士”。在李德伦墓志铭的下方刻有低音谱表和全分休止符,表明了他在世时低调处世的风格和已经停止指挥、长眠于世的现况。李德伦的墓在河北省易县永宁山下的清西陵。我把李德伦的信从长兴岛的水果园带到复兴岛的水产基地渔轮厂,后来调到市水产局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了。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看到中国的纯音乐在《黄河》以后的新发展,如果演奏和世界接轨的音乐,还是以前的《春节序曲》等作品。还好我们有当代的创新音乐家美籍华人谭盾,谭盾调动各种手段来创造多媒体音乐,他的乐器也是多种多样的,甚至连水也成为了乐器。有许多人对谭盾的另类举动加以抨击,觉得传统音乐受到了挑战。其实,所有的传统东西何尝都不是从创新而来的呢。就拿最传统的小提琴来说,最初出现的样子不是也很奇怪吗?现在我们看惯了,觉得提琴是天经地义的乐器,我记得发明小提琴的人是在尼罗河畔散步时踏到了空龟壳,龟壳发出的声响启发了制作提琴的灵感。第一个吃蟹的人是可尊敬的。时代在前进,创新在继续,没有创新何来发展和突破呢。后来我看央视采访谭盾的直播,当一名音乐人抨击谭盾时,谭盾说与他不在一个水平上,并且拂袖而去,因此受到一些人的非难。我是同情和理解谭盾的,我认为他说的“不在一个水平上”实际上是指不在一个思考平台上,决没有贬低对方的意思。

在那个时期,中国的舞台上一共是8台戏,人们说是“8亿人民8台戏”,它们是: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主人公杨子荣,内容是东北剿匪,标志曲为《打虎上山》)、现代京剧《红灯记》(主人公李玉和、李铁梅,时代背景是抗日战争,标志曲为《都有一过颗洪亮的心》)、现代京剧《沙家浜》(主人公阿庆嫂、沙奶奶,内容是抗日,标志曲为《智斗》)、现代京剧《海港》(主人公为党支部书记,内容是“防修反修”)、现代京剧《龙江颂》(主人公为党支部书记江水英,内容是集体主义和大局精神)、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主人公是琼花和洪常青,内容是妇女解放和武装斗争)、芭蕾舞剧《白毛女》(主人公杨白劳、喜儿、大春,内容是农村革命)、钢琴协奏曲《黄河》(根据洗星海不朽作品《黄河大合唱》改编),后来还有现代京剧《奇袭白虎团》(内容是朝鲜战争中“抗美援朝”)、交响音乐《沙家浜》(用交响音乐为京剧伴奏,洋为中用)。当时的文艺创作理论是“三突出”,就是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

在锦江酒店集团本部2005年鸡年春节联欢会上,有一位女士模仿10年前陈红的样子以流行模式演奏电子小提琴,使我又一次回到了36年前自己的拉琴场景。

36年后的20057月,我打开电视机收看中央音乐台的节目。绚丽的色彩,漂亮的画面,招牌主持人的形象穿插,中外风格的融合,央视音乐台的自身广告具有艺术性,很成功。但是尽管很好,重复过多也会失分。当然,好的广告制作不易,以至现在是广告太多和好广告太少并存。电视广告的投放人都会留心电视节目的收视率,以此作为广告投放的依据。然而,收视率高的节目不一定是理想的广告投放对象。在不少情况下,收视率也许和购买力成反比的。一些电视剧有较高的收视率,但是收看人多为年龄较大的家庭主妇,她们主要的消费方向是日常生活用品和一日三餐的采购,对许多较高价格的商品是不会问津的。如果把化妆品、电子产品、时髦商品的广告投放在这里,其效果肯定是不好的。在收视人的购买力构成中,同样存在帕累托原理,百分之二十的人具有百分之八十的购买力。因此,对收视率应该作具体分析。不论是“下里巴人”,还是“阳春白雪”,都需要具体分析的,曲高未必和寡,雅俗也能共赏,雅俗的区分也并非是泾渭分明的。因此,在收视率的统计中,建议对收视群体作构成分析,这不但对广告投放具有意义,而且对节目的合理评价更具有意义。音乐台从音乐渗透到电影音乐和电影欣赏也是不错的路子。窃以为央视10套可以戴上中国最好节目的桂冠。我收看电视的遥控器操作从来就是固定的,其程序如下:中央10套、上海纪实、中央4套、旅游频道、中央音乐、中央新闻,如果这个过程中没有可看的,则基本上是要关机了,尽管有着50多套电视台节目。虽然还谈不上是文化沙漠,但是媒体在提高全民族文化艺术修养方面还有好多路要走,因为在当今的中国大地,到处可见麻将台和扑克桌,麻将和扑克正在无情地在吞食中国人的精力。在居民小区,不少营业网点难以为继,但是棋牌室却一枝独秀、非常兴旺,甚至在半夜后的凌晨4时,还有兴奋的评议声在每一局麻将结束后来干扰工薪阶层的睡眠。

要比较36年前后的青年文化生活,很难。

(时代录音)1969年的一首歌:“北京的金山上太阳放光芒,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们农奴的心儿照亮,我们迈步走在社会主义金色的大道上,哎、巴扎嗨。”在农场的文艺晚会上,女生们边唱边舞着。现在我回忆起这一幕,总还是觉得唱歌的是女生、不是女性,因为唱这些纯洁歌曲的人本身也是天真无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