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十年》连载235


  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235)

  林正德著:《非常十年》(连载235)

  《非常十年》第二十八章(7)

  如今,我来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城,人生地不熟,而且,在我脑子里的固有印象,北方人多半头脑比较单纯简单,性格直爽朴实,是二尺长的吹火筒——只有一个心眼,而不像我们南方人那样鬼精,心眼儿多得像筛子孔,他们认真地恪守着做人的准则,即使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里,思想还停滞在文革前的时期。

  我初来北京城,因为有所顾虑,倒也买了几次票,可是,北京的车票其贵无比,一天一出去就要花费好多钱,我实在是极不情愿,因此,我也想作一番尝试,看看在北京乘车子不买票能否混过关。

  今天,我也想来一下冒险行动,看看在北京不买票能否行得通。我乘车前往天桥,车上的售票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剪着短发,一张国字脸异常严肃,身子胖墩墩得像一只纯种大母猪,身上穿着一件蓝色工作服。她的工作态度相当认真,嘴里不时地叫唤着“同志,请买票。”并且,每到一个站总要叫站名,检查每个乘客的车票。

  我心里就在犯愁着,碰上这么一位售票员能否混过鬼门关呢?我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可是,我已经过了好几站没买票,现在不便再去买票,再则我还是抱着几分侥幸的心理,总希望能蒙混过关,因此,我到底还是不去买票。

  当车子开到天桥终点站时,所有乘客都要下车,我也挤身于他们当中企图混下车去,谁料到那个售票员顶厉害,一点也不马虎,当我走到车门口时,她手指着我道:“同志,你的车票!”

  “哦,车票。”我有些紧张起来,连忙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昨天买的车票,一半抓在手里,一半露在外头,在她的眼前晃动了一下。

  然而,这个女售票员仍不放过我,她一把从我的手里抓过票子,查看了一眼,就正视着我说:“这不是这趟车的票子,你的票呢?”

  这下子,我显然有些慌了,躲躲闪闪地道:“啊——不是这张票呀,那……我再找找看。”说着,我又在衣袋里胡乱掏了起来,掏出了一张皱得卷了起来的票子。

  那个女售票员用眼角扫了一眼,沉下脸说:“这不是我这趟车的票子,你大概没买票吧。”

  我一边又在衣袋里摸来摸去,一边支支吾吾地道:“不,……我有票,只是不知道票子塞到哪里去了……也许是掉了。”

  那个女售票员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她白了我一眼说:“你甭掏了,掏也白搭,你根本就没买票,我早就注意你了,还是老老实实地赶快补票吧。”

  “我有买票……只是不知道票子塞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补一张票子就是了,我是从西直门上车的,到天桥。”我说着,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五角钱的钞票递给她。

  那位女售票员一把抓过我的钱,生怕我再夺回似的,她把钞票高高地举手扬了扬,像铜锣一般大嗓门嚷道:“这五毛钱我全拿了,罚你全程的车票!”

  我看见她把我的钱全抢走,有些发急了,便同她顶撞道:“你怎么能这样呢?竟把我的钱全拿走!”

  “谁叫你不买票呀?老实说,今天还算是便宜了你,下回若再不买票,罚你二块钱!”那个胖婆娘瞪起了一双三角眼,凶恶得就像是一个母夜叉。

  我自知理亏,斗不过她,不过,我还顶嘴说:“我当然有买票,只是不小心丢失了,你怎么这样不讲道理呀?二毛钱的车票竟拿我五毛钱,快找回我的钱!”

  “谁不讲道理呀?你不买票,罚你怎么样?罚你五毛钱是便宜了你!”那个女售票员显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

  我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如何也斗不过她,况且,车上还有那么多人围着我看,我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只好认了倒霉,嘴里说:“算了,你要抢走就抢走吧,算我倒霉。”

  我下了车,总算是从窘迫不堪的处境里解脱了出来,我松了一口气。今天真是小炉灶翻身——倒霉(煤),还是国庆佳节咧,一出门就栽跟头,看来,北京的这些售票员是不好惹的,北京的婆娘太厉害了,我是再也不敢在北京搭白车了。

  节日的首都到处粉刷一新,张灯结彩,触目尽是一片“红海洋”,真是好一个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新世界。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挤挤插插,那些商店更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异常,我因为还有些时间没事干,便也到一些商店走马观花地闲逛。接着,我又搭车来到了前门——这次我当然有买票。我在前门的一家饭店吃了午饭,又到食品店买了两块面包留待晚上充饥,然后,就准备到天安门广场去。

  中午,前门、天安门一带便开始戒严了,被拦在戒严线之外的群众多得不计其数,简直就是里三层、外三层,人们拥来挤去,像一群绵羊一样挤成一团,只觉得全群的热气流到了自己的身上。大概,人们的心情都同我一样,大家都想冲破戒严线,挤进戒严区内,观看晚上的狂欢和焰火,因此,就拼命地向前挤去,形成了一个汹涌激荡的海洋。

  下午3、4点钟,戒严线外的人更多了,犹如江水涨潮一般越涨越高了,令人感到积聚的水势,我也挤在人堆里面,同大伙一样一个劲地向前挤。俗话说,“蚁多推山山也倒,人多戽海海也干。”在强大的压力下,那些纠察队员们显然难以控制住局面,终于像黄河一样决了堤,一大群的人冲进了戒严区里面去,我自然也跟着冲了进去。

  可是进去没多远,又被第二道戒严线拦住了。怎么办?莫非在这儿干愣着不成?我们已经冲破了第一道防线,不用说还要想法子冲破这第二道防线,人们又骚动起来,像放纵了的牲群发出践踏的喧闹,那戒严线的人墙一会儿东歪,一会儿西倒,那些纠察队员们显然控制不住这骚乱的局面,戒严线终于又被冲破了一大道口子,好多人疯狂地朝前奔,犹如大河里汹涌的波浪似地往前边涌去,我也夹在人流当中,像一匹脱缰之马狂奔不止,一直奔跑了50多米,才又被再次拦截住,这时候,已经过了人民英雄纪念碑,那巍峨壮丽的天安门城楼正遥遥在望。

  那些维持秩序的纠察队员们见拦不住我们这些人,更甭想将我们驱赶走,便来个“既来之,则安之”的安抚法,用半导体话筒喊道:“同志们,大家都不要再走动了,统统原地坐下来,维持好秩序!”

  于是,涌进来的群众就像倒蔗似地往后倒退,纷纷席地而坐,那广场上的一块块方砖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我也跟着大家一屁股坐了下来。

  可是,就在这当儿,忽然间我发现我的钱包不见了,我的钱包是放在我的裤后袋里面,里头有320多元钱、40多斤全国粮票,还有学生证等物,刚刚不久前我还摸过钱包仍在,但这一转眼功夫钱包便不翼而飞了,我不禁失声嚷起来“哎哟,不好了,我的钱包没了!”

  我的惊叫声惊动了四周的群众,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我的身上,他们的眼光和表情多是同情和关心的,有的说:“你在附近找一找吧,也许掉在什么地方了。”

  有的问说:“你的钱包是什么样子的?藏在什么地方呀?”

  我道:“我的钱包是棕色的,皮的,还有拉链,我放在我的裤后袋里头,刚才还在,就这时候发现不见了。”

  “北京的外来人很多,扒手也很多,他们是很爱扒外地人的钱包的,可千万要多加小心警惕呀!”

  我就在附近的方砖上漫无目标地胡乱找起来,周围的人纷纷爬起来让我查看,或者帮我寻觅,可是,被扒手扒走了的钱包如何找得到呢?我一无所获,沮丧至极。

  接着,我又回到我原来的位子,坐在我边上的几个人随口问道:“怎么样,找到钱包了吗?”

  “没找到,肯定是被小偷扒走了,唉——今天真倒霉,倒霉透顶了。”我极端失望地说。

  我在原位坐下,心神不定地不时环顾四周,我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周围的那些人,看看谁的形迹比较可疑。我发现坐在右边的一个30多岁的男子值得怀疑,他的外貌似乎有一些“贼头贼脑”的样子,一双眼睛也是贼眼溜溜的,脸上布满横肉,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叫了看了感到不顺眼。我把所有的怀疑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不过,我又不敢加以肯定,因为我一点证据也没有,充其量还只是怀疑而已。

  我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又打量,我对他说:“我的钱包刚刚还在,怎么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呢?你看见我的钱包没有?”

  “我没看见……我没拿你的钱包。”那人大概察觉出我在怀疑他,便赶紧自我表白道。

  “那我的钱包怎么会不翼而飞呢?肯定是被人扒走了。”我又瞟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再在附近找找吧。”

  可是,上哪儿找去呢?说不定我的钱包就在他的身上,只是我对他无可奈何,因为宪法还是保护公民的人身权利的,我没有权利搜他的身,我真恨不得我的眼睛能够变成X光机,通过射线看到我的钱包到底有没有藏在他的身上。

  我对他无计可施,只是不断地把怀疑的眼光投到他的脸上,唉声叹气着:“唉——我今天是一头栽到炭堆里——霉(煤)到头了——,我的钱包刚刚还在,就那一下子功夫不见了,这小偷真该死!真该千刀万剐!”

  而那个可疑的人也道:“是啊,北京的扒手多极了,多到可怕的地步。”

  我从挎包里掏出面包一看,那两块面包早已被挤压成“面饼”了,甚至,连“面饼”也不是,可以说是“粉身碎骨”。我不由地又叹了口气,然后,胡乱地把碎面包往嘴里干塞,以此“填空”。

  这时候,天色迅速地黑了下来,夜幕正在徐徐落下,蓦然间,天安门广场上的所有灯柱都亮起灯光,大放光明,多美啊,天安门广场!我一下子就联想起了以前课文念过的《在华灯初放的天安门》,我们过去曾经背过这课文,如今依然记忆犹新:“像在桂冠上镶起一串串珍珠,崭新壮丽的天安门广场,竖起了一行行淡黄色浅灰色的美丽灯柱。当西山的晚霞消失,夜幕轻轻落下的时候,一片乳白色的灯光,给广场披上了一层银色的轻纱。在这纯洁的柔和的令人陶醉的灯光下,笼罩着一种安谧的肃静气氛。广场上的每一块花岗岩,每一行方砖,每一株油松,每一棵垂柳,似乎都在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一个伟大的时刻——我们光荣的人民共和国的十周年国庆的来临。”

  弹指一挥间,年轻的人民共和国已经度过了十八个年头。1949年10月1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庄严宣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亲手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从1959年十周年国庆到今天,又过去了整整八年,它走过了成长过程中的一段坎坷不平的道路,什么大跃进、反右倾、鼓干劲、放卫星、三年自然灾害,当年轻的共和国刚刚挨过了艰难岁月,才开始恢复一些活力之际,一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巨大风暴又席卷了整个神州大地,并且,在这场狂飙中迎来了第二个国庆节。诚然,今天我们还不能深刻而准确地评价这场文化大革命的历史意义,其千秋功罪来日方能评说。在这共和国生辰的喜庆日子里,到处是一片崭新的红海洋,到处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呈现出一派“盛世”般的景象来。

  这阵子,参加晚会的群众队伍络绎不绝地进场了,天安门广场上灯火一片通明,宛如白昼一般,广场四周苍翠的松枝头上彩灯闪烁,成为一个奇妙的水晶世界。一眼望去,广场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像是一个黑色的海洋,那无数盏灯光又有如银光闪耀的浪头一样。高挂着红色宫灯的天安门城楼居于正中,西侧是乳白色的人民大会堂,东侧是中国革命博物馆和中国历史博物馆,淡青色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矗立在广场的南部,这几座具有历史意义的大建筑物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案,显示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古老、历史悠久而又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活力,展示了这个年轻的共和国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我们的民族和国家是有希望的。

  大约7时正,灯柱上的扩音器传出了庄严雄浑的东方红乐曲声,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与其他党和国家领导人来到了天安门城楼上,顿时,广场上一片沸腾,就像波涛汹涌的海洋,万岁的欢呼声雷动,而在广场南端的我们这些游兵散勇的群众也骚动起来,人们纷纷爬了起来,再次不顾一切地向前涌去。

  如果我不是因为我的钱包被扒,那么,我也肯定要乘机向前挤去,我这次来北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今天能够见到伟大领袖毛主席么?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待着不动,听任旁边的人(包括那位可疑分子)向前移动,我远远地望见天安门城楼上人影在晃动着,我似乎已经望见了身穿草绿色军装的毛主席的魁梧身影,但却不敢肯定,这里与城楼的距离还很远,实在看不清城楼上的人影模样,我只是从心理上自我安慰说,我今天总算是见到了毛主席——但愿这是真的,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