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十年》连载234


  长篇新写实小说:非常十年(234)

  林正德著:《非常十年》(连载234)

  《非常十年》第二十八章(6)

  我们在八达岭车站下了车,然后,步行2里多路,终于来到了居庸关。

  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几抹薄薄的云朵挂在天边,绚丽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地处燕山山脉的居庸关也没多大的风,不像去年冬天大串联时来长城那样北风呼啸,好像是一个冻僵了的赤裸裸的老魔鬼在呼号着,那刀刃似的朔风简直把人的耳朵都快要割掉了。

  我们抬头远望,一座高大雄伟的城楼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呵,长城,伟大的长城,这就是东起鸭绿江,西达嘉峪关,盘峻岭、穿草原、越沙漠、蜿蜒起伏一万二千七百多里的万里长城!它像一条长龙腾飞在我国北方辽阔的土地上,这样的雄伟壮丽!这样的坚韧古朴!它是人类创造的奇迹,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骄傲与自豪,象征着我们中华民族的坚强毅力、聪明智慧和伟大形象。

  到了长城之后,我们便和姚自强、陈淑珍这一对恋人分开活动,这样,对于彼此都方便一些。

  长城摄影部是设在低处的一个城台上,姚自强和陈淑珍跑到那儿去要拍照留影,只见他俩都把“思想兵”的袖章戴了起来,摆出了一副革命式的恋爱姿态来合影。

  我对黄树希说:“树希呀,咱们要不要也去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不,没什么好拍的,那城台那么矮,根本就拍不到长城的全景,再说那儿要拍照的人很多,我一看人多头就大了。”黄树希摇摇头道。

  “唉,还是随便去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吧,今后也不知道卯年卯月才能有机会重游长城,也许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又说。

  “那也不至于吧,俗话说,‘山不转路转,石头不转磨转,河不弯水弯。’人生道路漫漫,北京还愁没机会再来?”他显得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是不想拍这种蹩脚的相片的,你要拍等我们下来之后再拍吧,现在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去妨碍姚自强那一对子拍照。”

  “那也只好这样了,咱们先去爬长城,等下来以后再说吧。”我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我们穿过人流,踏着万人踩凹了的砖阶向北四楼攀去。那阶梯够陡峭的了,还没爬多久,便已气喘嘘嘘,汗珠也从额上流了下来,我们爬了一、二个城台,便小憩一会儿,然后,再向更高处攀登再攀登。

  终于,我们登上了北四楼。我们从城台的垛口远眺着长城的壮观,一阵阵清风拂面吹来,在阳光的幅射下,远近的大山蒸腾着薄薄的岚气,葱郁的青山熠熠生光,犹如是鱼鳞片似的,长城像一条巨龙弯弯曲曲地爬过峥嵘的山脊,雄伟嵯峨,气势磅礴,真叫人顿觉胸襟像大海一样开阔。

  我不由地回想起去年大串联游玩长城邂逅相遇日本少女美田高子的情景,她那张表情生动的面孔历历在目,她那动听的中国话依旧在我的耳畔回响,我忘不了和她比赛攀登长城的情景,忘不了同她一起合影时的狼狈相,也忘不了她在北四楼朗诵陈毅《长城词》的情景……往事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清晰,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大脑中,要忘也忘不了,我不知道这个美田高子的近况如何,她有没有在日本也拉起一支红卫兵组织,毕竟在我们之间是隔着辽阔的海洋,隔着二个截然不同的国度,这就使得我们无法进行联系,我接到了她寄来的二张彩色照片,但是却不敢给她回信,因为害怕被栽上里通外国的罪名,这个罪名是谁也担当不起的,我可不能因小失大,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尽管如此,在我的心灵深处还是怀念着她,她到底是我认识的惟一的异国少女,她是那样的纯洁、热情、真诚,她就像一团炽热的火永远在我的心中燃烧着,虽然我们的接触是十分短暂的,简直就像电影里的奇遇一样,但是,我们之间结下的友谊却是令人珍贵的,它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磨灭,就像一块蓝宝石一样永远闪耀着光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和这一长城奇遇。

  我们从北四楼下来之后,又来到摄影部,黄树希执意不拍照片留念,我只得单独拍了一张照片,作为历史的见证。

  后来,我们又乘京包线的火车返回北京。这时才下午3、4点钟,黄树希提议道:“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再到颐和园昆明湖划舢舨,好吗?咱们F市的西湖公园里只有用桨划的小船,没有舢舨,划舢舨比用桨划船有趣得多了。”

  我立刻欣然表示赞同说:“好啊,这个主意太好了,我们正好有一个多钟头的时间没事干,就到颐和园划舢舨吧,不过,我可从来也没划过舢舨,要靠你来掌舵啊。”

  “这个没问题,你尽管放心好了,其实,划舢舨比用桨划船更容易,划舢舨是一项很好的体育运动,它可以锻炼人的体格和耐力,培养人的勇敢、顽强和毅力。”

  于是,我俩就赶到附近的颐和园里,租了一条小舢舨,就在碧波漪涟的昆明湖里划了起来。

  虽然昆明湖是人工凿就的,但其面积却很大,在全国的游览湖中是屈指可数的。其背靠万寿山前山,以八面三层四重檐的佛香阁为中心,组成了宫殿式的建筑群,从舢舨上远远望去,若同小说中所摹绘的仙山楼阁一般金碧辉煌、气势宏伟。那著名的十七孔桥像一道长虹飞跨在粼粼碧波之上和东堤相连接,那汉白玉雕砌的造型优美的玉带桥故名思义,如一条玉带,水中的南湖岛,点缀在水面上,很像传说中的海上仙岛。

  我们兴致勃勃地划着舢舨,湖上的风景美极了,人们总爱把杭州西湖喻为“西子”,虽说它“淡妆浓抹总相宜”,但实际上西湖美是一种天然美,正如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曰:“这西湖乃是天下第一个真山真水的景致!”而这个昆明湖则是人工凿就的,就像一个经过包装的明星一样。诚然,自然美自有自然美的地方,修饰美也有修饰美的妖娆处,不然,世界上还要那么多服装厂、服装店,生产那么多化妆品、开设那么多美容院干什么?

  昆明湖的水清得像碧玉一样,舢舨的桨荡在湖水中,泛起了阵阵潋滟,响起了碎玉落盘般的水声,柔和的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湖面和我们的脸庞,岸边的垂柳叶子也在微微地摆动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你快看,这湖里有鱼,还是金鱼咧!”忽然间,我惊叫了起来,只见湖中有几条五色的金鱼在绿波中掉尾而过,恍如红丝一线。

  “这金鱼还好多条咧。”坐在船尾的黄树希停止了荡桨,两只眼睛锥子似地往水中盯,又道,“我的书包里还有两块面包没有吃,掰一点儿喂鱼吃。”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块面包,弄一角掰成碎屑往水里掷。

  那些鱼儿见有食物掷下,纷纷围拢过来,扭着尾巴,摇着划翅,楞着凸出的大眼睛,在湖面上逐食着,有几尾较大的鱼儿还会从水面跃起,发出清脆的微音和圆晕的波纹。

  “这太有趣了,难怪毛主席要说,‘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我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水面逐食的鱼群。

  我们继续荡桨着,越划越远,划到了湖中央去。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料到忽然间,乌云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像千军万马一样由低空向西奔驰着,犹如电影里的远镜头渐推近成近镜头一般,那一片片低沉的浓云愈来愈逼近了,一块紧接着一块掠了过去,仿佛很有重量似地不断往下坠,似乎只要一举手就可以捉拿住一般。那一片云朵追逐着另一片云朵,时而一分为二,时而合二而一,转眼间原来晴朗的天空就拉下了一块巨大的幕布,天地变得阴沉沉的,那广阔的昆明湖的湖面也刮起了一阵疾风,吹得湖面打起皱来,掀起了小小的浪花,岸边的垂柳也在随风摇摇摆摆着。

  我们抬头仰望着阴霾的天空,我忧心忡忡地说:“不好了,变天了,快要下雨了,咱们赶快把船划回去!”

  “只怕来不及了,恐怕雨马上就要下来了。”黄树希道。

  这时,我俩使大劲儿拼命地荡桨着,力图在雨下来之前赶回到租船处,可是,昆明湖不知比F市的西湖要大多少,我们从湖心划回到租船处至少要20分钟至30分钟的时间,况且,我们都是舢舨的初学者,没荡多久的桨,两只手臂便酸痛得要命,船速也不由地减缓下来。

  然而,我们的舢舨还没荡一半的水程,雨便下来了,那雨虽不是暴雨、大雨,但却很密,像牛毛、花针一样,密密地斜织着,再加上又刮起风,雨扑到人的脸上如若扑粉一般,我们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

  “这雨太大了,咱们把舢舨荡到岸边的树下避避雨。”我建议说。

  “好的,咱们再加把劲儿荡桨。”黄树希也道。

  于是,咱们就把舢舨荡到最近的湖畔树下,我们的舢舨停在树下,躲在浓密的树叶下避雨着。

  雨中昆明湖又别有一番景致,只见湖面上细雨霏霏,弥漫着一片迷蒙的水气,就好像北宋名书画家米芾及其子友仁的山水画一样,他们是泼墨成画的,使得画中的景色迷迷蒙蒙,其实,迷迷蒙蒙未必就不美,所谓的朦胧诗的源泉之一也在于此,景实有景实之美,景虚亦有景虚之美,艺术之美有实有虚,何必一切都一目了然?那雨中的昆明湖景色也很美,天灰灰,雨蒙蒙,风轻轻,波漾漾,长堤、杨柳、万寿山、佛香阁,所有的景物都处于若隐若现中,从某种意义上说,雨中的昆明湖比大晴天的昆明湖更有一种诗意的美。

  “想不到秋天的北京还会下雨,这雨嘀嘀嗒嗒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我显出有些忧郁的样子。

  “唉,李晟呀,我告诉你,我们这辈子恐怕是没有几次机会能够到颐和园昆明湖荡舢舨,而雨中在昆明湖荡舢舨也许这一生中也只有这么一次,就是淋些雨也是值得的,它将会在我们的一生中留下难忘的记忆。”黄树希的情绪很高涨,他似乎不在乎遭雨淋。

  黄树希的情绪有些感染了我,我也点点头说:“是啊,照你这弹簧舌一说,今天我们被雨淋也是十分幸运的,我们幸福地在雨中昆明湖荡舟,欣赏着昆明湖的雨景,苏东坡有诗云,‘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虽然苏东坡写的是杭州西湖,但这不也是昆明湖的绝妙写照么?昆明湖的雨景确信是堪称一奇也。”

  “我怎么是弹簧舌呢?昆明湖的雨景的确是美极了,可惜我不是一个画家,若是的话,我一定把这昆明湖的雨景绘画出来。”黄树希又道。

  后来,这场雨总算是停了下来,我们把舢舨荡回到租船处之后,便登岸归去。

  我们企足而待的国庆节终于来临了,在30日的晚上,我对黄树希说:“树希呀,明天国庆节咱们到天安门广场去,看看能不能见到毛主席,好吗?”

  “不,”黄树希摇摇头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大串联的时候我已经见过毛主席了,明天再去人挤人,我才不干咧。”

  “你不去,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我是错过了大串联见毛主席的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错过机会了,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了。”

  “我劝你也别去,没意思,再说天安门广场明天肯定要戒严,根本就进不去,你就是削尖脑袋挤了进去,晚上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的,根本就看不清楚天安门城楼上的毛主席。”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明天去碰碰运气,事在人为呗,我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没能见到毛主席,将会是我终生最大的遗憾。”

  我未能劝说动黄树希和我一道成行,只好自己一个人第二天早上独自搭车进城。

  由于毛主席批准我们红卫兵小将进行全国大串联,就好像天方夜谭中的故事,把瓶子里的魔鬼给放了出来,要想再把那些魔鬼关进瓶子里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们这些红卫兵经过大串联,游历了全国各大小城市、名山大川和革命圣地,免费乘火车、轮船、汽车,享受了种种优待,现在要再把我们这些红卫兵、学生哥严加约束起来,剥夺以前曾有过的种种优待和权利,虽然这并不是完全办不到的,但却是很困难的,我们早已像野马一样野惯了,是很不心甘情愿任人随意摆弄的。

  在我们F市里,我们搭公共汽车照旧是不买票的,我们乘车多半是干革命去,难道还要自己掏腰包吗?似乎这也是颇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而F市的那些公共汽车售票员对此总是睁一眼、闭一眼,他们几乎从来不检我们的票,甚至,他们连卖票也懒得叫,如姜太公钓鱼一般听凭自然,你爱买票就买,不买票也罢,所以,我们习惯成自然了,不买票也显得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