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孙犁的《眼睛》是一首悟道诗,境界很高,达到了“经”的层次。作家张松如(公木)在读了孙犁的《眼睛》之后,“心血来潮,率然命笔”,“反其意而用之”,也写了一首题为《眼睛》的诗。其中写道:
世界反映到婴儿的眼睛里
大不过妈妈的奶头
日影恍恍 月色溶溶 风丝细细
吹不皱一池清水
……
人的过程尽管只是一瞬间
但它必然和世界的过程同步
……
假如世界只在婴儿的眼睛中
做着纯客观自在的运动
可能人类还与古猿晰蜴同居
攀援跳跃在原始森林里
作家张松如(公木)在诗中,所张扬的只是“人生过程”,在认知上达不到“人生过程”与“世界过程”统一的悟道层次。这可能是公木先生缺乏修道体会的缘故,只是理论理论,用自己《眼睛》中的“有为”俗谛,来应对作家孙犁《眼睛》中的“无为”真谛。张松如先生从寻章摘句、字词考证上详细注解了《道德经》一书,功不可没,但他显然没有理解《道德经》的道体是什么。
“人生的过程”与“世界的过程”相统一,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状呢?我们可以先来看一下二者分离的境况。只讲“人生的过程”,那就是强调“我”。我的好友、民间高人李映颛先生曾经解释过“我”字的写法,他说:“我”字的写法,左“手”右“戈”,即“手”执“戈”为“我”,说明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唯我独尊,个人崇拜,必执戈矛起来争斗。老子《道德经》中也说过“我”的问题,第十三章说:“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个“身”就是“我”,是“我”的现相。净空法师说:“佛法没到中国来之前,中国古代出现在了一位大智慧的人——老子。……老子可能生到无色界天,因为他讨厌这个身体,讨厌这些色相。无色界天,色相没有了。我们一般人常讲灵界,大概就是称无色界天,这个里面是最自在,连色相都没有。”这个最自在的无色界天,就完全实现了“人生过程”与“世界过程”相统一。
南怀瑾评论《道德经》说,有个真善美的天堂,便会有丑陋、罪恶、虚伪的地狱与之对立;天堂固然好,但却有人偏要死也不厌地狱;极乐世界固然使人羡慕,但却有人愿意永远沐浴在无边苦海中,以苦为乐。既然美与丑、善与恶,都是形而下的世俗社会人为的相对假立,根本没有绝对的标准,那么建立一个善的典型,那个善便会为人利用,成为作恶多端的挡箭牌了;建立一个美的标准,那个美便会闹出“东施效颦”的陋习。这便是老子所说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南怀瑾最后归纳出道家的根本观点,“与其舍一而取一,早已背道而驰。不如两两相忘,不执著于真假、善恶、美丑,便可得其道妙而逍遥自在”。南怀瑾的话说得非常到位,去掉分别、执著,自自然然,无为自在,“得其道妙而逍遥自在”——这就是“人生的过程”与“世界的过程”相统一的人生最高境界。
佛教的《般若心经》要求不做恶事,同时也要求不做善事,这个也是“人生过程”与“世界过程”统一的境界,这就是佛家说的“一真法界”。净空法师在《地藏菩萨本愿经讲记》中说:“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用六根接触外面的境界,第一念是见性见。我们睁开眼睛看外面的境界,还没有起心动念、还没有分别执著的时候这第一念,这一念佛知佛见,这一念是见性。可是凡夫没有办法保持,到第二念就起分别、执著,第二念就落到意识里头去,你能够永远保持第一念,你不就成佛了吗?没有分别、没有执著,没有起心、没有动念,眼睛睁开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时候是见性见色性,你的见是真实的,外面色也是真实的,诸位晓得这就是一真法界。可是第二念起来他就有分别、有执著,妄想、分别、执著立刻就现前,从这个地方我们就体会,佛菩萨六根接触六尘境界,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佛菩萨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佛菩萨六根接触六尘境界,是“婴儿未孩”之时“人生过程”与“世界过程”的统一,二者圆融协调,无著无碍。婴儿的伟大就在这里,它没有分别、执著,没有起心、动念,自在无为,所见乃佛知佛见。但是人长大了,以至老来之时,有为万般,妄想、分别、执著就时刻现前铸成大碍,人就变得狭隘、小气和痛苦,从而失却见性了。
妄想、分别、执著,失却见性,说话作文,谬见便立刻呈现,这就是作家张松如(公木)“心血来潮,率然命笔”,唱和诗人孙犁《眼睛》而作《眼睛》的情状。用“有为”俗谛来对“无为”真谛,自己就矮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