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姑姑讲我爷爷的故事
2023-03-01
在老家县城过完年就回昆明,准备过几天去看看舅舅们。
小舅舅以为我还在县城,说要到我山里老家看看,给我父亲上上坟。我又陪着他们一行九人回了趟山里老家。姑姑住在我老屋里,叫我表妹来给我们做午饭。
饭前,就坐在厦子下,烤着火,听姑姑说话。很多年了,我每次回去都有这个节目,听姑姑“摆古”,每次说的都差不多,就是我们的家史。有时候会扯得远一些,好几辈人以前的祖先,姑姑也知道不多,讲得零零碎碎的。讲得最多是从我父亲当兵开始,记忆最深,讲得也最完整系统。
讲到我爷爷的时候,姑姑的表达是“你老爹”;讲到我奶奶的时候,姑姑的表达有时是“你奶奶”,有时是“我妈”;讲到我父亲的时候,姑姑的表达是“我哥哥”。
“那一年,我哥哥十六岁,该讨媳妇了。说好了法土村你二姑奶奶的女儿。我哥哥不喜欢。有一天你老爹套好大黄马的鞍子,驮上一驮子玉米,要我哥哥到城里去卖了。晚上,隔壁张大爹帮忙把大黄马牵回来,说我哥哥跟部队走了,参加革命了。交代你老爹奶奶不要找他,他不回来了。”
“我就跟着你老爹,你奶奶,我们三口人,孤孤单单的过日子。”
“后来解放了。土改的时候,我们家划成上中农,保留了一点田地,一点山林。互助组的时候,跟老鲁大爹哥两个在一起,他们很照顾我们。后来要搞合作社,听说田地和山林要交公。你奶奶虽说是女人,脑子实在很空(有远见的意思),就跟你老爹说,我们山里那些大树,与其将来让别人砍掉,不如我们自己砍来盖房子。等将来儿子回来,讨了媳妇儿,有个像样的房子。那时候,我们还住着两间草房。幸亏我们家砍了树,盖了房子,后来办人民公社,所有的田地和山林都充了公。大家都佩服你奶奶。”
“你老爹话不多,只知道做事。你奶奶要他砍树,他就上山砍树。一个人砍树,请人帮忙抬回来。大柱子,小柱子,梁子,棱子,椽子,都是他一个人砍下来,请人帮忙扛回来的。你老爹身材五大三粗的,原先脊背像门板一样。因为要盖房子,整天劳累,那时候粮食又不多,不能放开吃,就一天天瘦下来,只剩下一副骨架。想起来真可怜啊!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老爹一身麻布衣服,穿得只剩下几条筋筋。”
“合作社的时候,我们终于将房子立起来了。只是竖起个框架,顶上铺了瓦。四周砌了石墙,拉起篱笆。家里实在没有粮食,也没有钱,再修不起了。只能等我哥哥回来再修。”
“可怜你老爹辛苦劳累一辈子,为了盖房子,身体累垮了。最后还是没见到我哥哥。”姑姑说着,已是泪水涟涟。
我问,“我老爹是五八年去世的吗?究竟是怎样去世的?”
其实我以前问过姑姑几次的,只是一直语焉不详。有时说是累死的,具体怎么累死没说;有时说是肚子疼,往有医生的足马村送,半路就断气了;有时说是得阑尾炎死的。我之所以好奇,是因为每次说起,好像有讳莫如深的感觉。
这次,姑姑的回答很干脆,“饿死的。”语气里有些愤恨。
我疑惑,“可是以前问起,都说是肚子疼死的。”
“肚子也疼啊,里面空空的。多少天都吃不饱,小腿浮肿,像水桶一样。快断气了,说往足马村送,半路就死了。村里饿死好些人。工作队不让说是饿死的,只能说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