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烟雨梦，都付笑谈中
——历代《渔父歌》集锦
中条山客
自古及今，人多羡慕渔家逍遥自在。溪山云树,明月扁舟，孤棹沿流，有鱼撒网，无鱼品酒。洒脱逸致，快活自由。“谁云渔父是愚翁？一叶浮家万虑空。轻破浪,细迎风。睡起篷窗日正中。”其实，农家有农人的艰难，渔夫有打渔的辛苦。而放言渔父乐者多有丰厚的生活资本，衣食无忧，多冀望更高层次的精神生活，求之不得，托语渔夫，放荡江湖，追寻另一种精神解放而已。当然，也有少部分人天生的不求名、不逐利，潇洒隐逸，轻松自由，是真喜欢渔家逍遥自在。不过，作为一种文学硕果，品读、品味《渔父歌》的意境和艺术涵养，是实实在在的精神享受。
1、先秦无名《渔父歌》
[原文]
日月昭昭乎浸已驰。与子期乎芦之漪。日已夕兮予心忧悲。月已驰兮何不渡为。事浸急兮将奈何。芦中人。芦中人。岂非穷士乎？
[山客评]
这好象是记述伍子胥逃难奔吴，追者在后，前有江阻。江中有渔父，子胥呼之，渔父欲渡，因歌曰云云。子胥止芦之漪。渔父又歌曰云云，既渡。渔父视之有饥色，曰：为子取饷。渔父去，子胥疑之。乃潜深苇之中。渔父来持麦饭羹浆，求之不见。因歌而呼之曰云云。子胥出饮食毕，解百金之剑以赠渔父，不受。问其姓名，不答。子胥诫渔父曰：掩子之盎浆，无令其露。渔父诺。胥行数步，渔者覆船自沈于江。这段文字似乎讲述了渔父的诚实守信。
2、先秦屈原《渔父歌》
[原文]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今译]
屈原遭到了放逐，在沅江边上游荡。他沿着江边走边唱，面容憔悴，模样枯瘦。渔父见了向他问道：“您不是三闾大夫么，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屈原说：“天下都是浑浊不堪只有我清澈透明（不同流合污），世人都迷醉了唯独我清醒，因此被放逐。”
渔父说：“圣人不死板地对待事物，而能随着世道一起变化。世上的人都肮脏，何不搅浑泥水扬起浊波，大家都迷醉了，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为什么想得过深又自命清高，以至让自己落了个放逐的下场？”
屈原说：“我听说：刚洗过头一定要弹弹帽子，刚洗过澡一定要抖抖衣服。怎能让清白的身体去接触世俗尘埃的污染呢？我宁愿跳到湘江里，葬身在江鱼腹中。怎么能让晶莹剔透的纯洁，蒙上世俗的尘埃呢？”
渔父听了，微微一笑，摇起船桨动身离去。唱道：“沧浪之水清又清啊，可以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之水浊又浊啊，可以用来洗我的脚。”便远去了，不再同屈原说话。
[山客评]
这应该是托名屈原的后世文章，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3、唐代诗人李颀《渔父歌》
[原文]
白头何老人，蓑笠蔽其身。避世常不仕，钓鱼清江滨。浦沙明濯足，山月静垂纶。寓宿湍与濑，行歌秋复春。持竿湘岸竹，爇火芦洲薪。绿水饭香稻，青荷包紫鳞。于中还自乐，所欲全吾真。而笑独醒者，临流多苦辛。
[山客评]
前四句叙述一个白发老人，也不知他是谁.身上披蓑戴笠，远避人间，在清澈的江水边钓鱼。下四句开始描写这个渔父的生活情况:他常常在明亮的沙滩边洗脚，在寂静的月光下垂钓。他住宿的地方无非是浅水沙滩，一年四季只是唱歌消遣。再下面四句继续是描写句。他手里的钓竿是湘江岸上的竹枝，他在船中生火做饭，用的是芦塘里取来的芦柴。他用江中清水煮饭，用青荷叶包裹钓得的鱼。最后四句讲这个渔人在这样的生活中悠然自乐，因为他所要的是保全自己天真的品性，因而对那些自以为"众醉独醒"的人，如屈原那样，徘徊于水边，有许多悲哀、苦闷之感，倒觉得很可笑。全诗的主题思想，都在这最后四句。而这最后四句，也正是屈原《渔父》的缩影。
如果我们做一些删减，可以得到一首精致的李颀《渔父歌》：“白头何老人，钓鱼清江滨。浦沙明濯足，山月静垂纶。于中还自乐，所欲全吾真。而笑独醒者，临流多苦辛。”
4、唐人李珣《渔父歌》三首
[原文]
其一
水接衡门十里馀，信船归去卧看书。轻爵禄，慕玄虚，莫道渔人只为鱼。
其二
避世垂纶不记年，官高争得似君闲。倾白酒，对青山，笑指柴门待月还。
其三
棹警鸥飞水溅袍，影侵潭面柳垂绦。终日醉，绝尘劳，曾见钱塘八月涛。
[山客评]
这是历代备受追捧的《渔父歌》，渔父的洒脱，幽闲，高傲跃然纸上。
5、唐人张志和《渔父歌》五首
其1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其2
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曾忧。
其3
霅溪湾里钓渔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著荷衣不叹穷。
其4
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乾，醉宿渔舟不觉寒。
其5
青草湖中月正圆，巴陵渔父棹歌连。钓车子，橛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
[山客评]
张志和原名张龟龄，是张松龄的弟弟，自号玄真子，又号“烟波钓徒”，属于真正的隐士。这是五首不同时段的作品，在与颜真卿等人的一次乘船游玩时拿出来与大家共欣赏。也是在那次聚会中，张志和戏水身亡，好事者谓之升天。这五首《渔父歌》也是历代传唱的佳作。
6、唐人张松龄《和答弟志和渔父歌》
[原文]
乐是风波钓是闲，草堂松径已胜攀。太湖水，洞庭山，狂风浪起且须还。
[今译]
垂钓只是一种休闲，微风吹起水面的波纹才是乐趣所在。走在咱家门口种满松树的小路上比起攀登更让人流连忘返。太湖的水，洞庭的山都是美景，但是狂风吹起大浪的时候你就应该回家了。
[山客评]
张松龄是张志和的兄长，读到张志和《渔父歌》后，也是非常喜欢，和以歌之。
7、唐人高适《渔父歌》
[原文]
曲岸深潭一山叟，驻眼看钩不移手。世人欲得知姓名，良久问他不开口。笋皮笠子荷叶衣，心无所营守钓矶。料得孤舟无定止，日暮持竿何处归。
[山客评]
高适是中唐著名的边塞诗人，写的隐逸之歌也是让大家喜爱。
8、唐人和凝《渔父歌》
[原文]
白芷汀寒立鹭鸶，蘋风轻剪浪花时。烟幂幂，日迟迟，香引芙蓉惹钓丝。
[山客评]
和凝是唐末、五代时期的诗人，是作规范、标准。
9、晚唐李梦符《渔父引》二首
[原文]
其一
村寺钟声度远滩，半轮残月落山前。徐徐拨棹却归湾，浪叠朝霞锦绣翻。
其二
渔弟渔兄喜到来，波官赛却坐江隈。椰榆杓子木瘤杯，烂煮鲈鱼满案堆。
[山客评]
李梦符是晚唐、五代时期颇具传奇色彩的诗人。一次在洪州（今南昌）酒后，鱼竿上悬一鱼，非卖鱼而卖其《渔父引》，人多争购之。
10、南唐·李煜《渔父歌》二首
[原文]
其一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其二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山客评]
南唐后主李煜，享受着皇帝的优渥生活，却想象着渔父神仙般的快乐生活，能不亡国乎？
11、元人赵孟頫《渔父歌》
[原文]
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木落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
[山客评]
赵孟頫书法了得，词作也不一般。功名利碌边边去，老夫只爱江湖闲。
12、明代雪山法师《渔父歌》
[原文]
此翁平生烟水涯，牵风载雨船为家。水烟苍苍天尽处，欲灭不灭孤篷斜。鸣榔打船江窅渺，向妻乱叫芦花好。紫网临风牵绿泥，有鱼无鱼和荇倒。菰蒲接天水鸟飞，草深沙暖鱼虾肥。日黄江黑风始怒，犹自放船迎夕晖。鱼虾杂倒呼儿检，谓言趁此斜阳暖。腰间刚剩十文钱，沽酒不辞青旆远。孤舟每牵江色留，烂破衣裳江影浮。老渔无机鸥可验，有时飞上渠侬头。筛螺箕蛤生活罢，黄头晚梳绿烟下。卖得糠虾买得盐，鼾眠自谓心无挂。夜则惯挨江鹭眠，篱横万朵秋峰边。明月为灯照江口，江高露冷芙蓉鲜。或虾或蚌捞江底，官徭不差私自喜。所愁只恐市城饥，争道鱼虾不如米。舴艋低回芦叶鸣，沙高日短潮头横。小儿落水大儿叫，举头一片秋江明。狂歌乱拍十指齐，叶舟总著烟溪迷。白酒黄浆醉饱后，眼眶便觉青天低。赤身不怨贫如洗，浑家团圞一船底。月落乌啼鬼火明，枕头横在霜花里。弥空紫沙烟浪平，渡头谁家鸡犬声。开篙一阵榔板去，半夜海红天日生。
[山客评]
明代雪山法师的长诗《渔父歌》，将渔父的快乐生活，全程化、全景化。理想化。雪山法师从小入空门，但观此诗，非空也。
2021年5月30日星期日，上阳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