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欧盟法研究室主任叶斌在2021年1月26日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韩立余教授主持的“聚焦中欧投资协定”暨全球法律与战略圆桌•第四期会议上的发言)
谢谢韩立余老师的邀请，也谢谢杨国华老师的观点分享。各位老师下午好！
韩老师分配给我的主题是“中欧全面投资协定（CAI）与中欧关系”。因每位发言人只有五分钟，时间紧张，我就直接进入主题。CAI将是中欧关系继1985年《中欧贸易与经济合作协定》以来最重要的双边法律文件，其间虽然曾商谈《中欧伙伴合作协定》（PCA），但实质上已经搁浅。当然，近年也达成中欧地理标志协定等。
对于欧盟来说，CAI是2009年《里斯本条约》将“外国直接投资”纳入到欧盟“共同商业政策”的专属权能之后第一个单独的双边投资协定，它与欧加CETA、欧新FTA、欧越FTA、欧日EPA是不一样的，CAI是单独的投资协定。另外一点，CAI也意味着，欧盟委员会曾经也这样表态过，要把CAI作为中欧之间未来商谈中欧FTA的一个基础，谈完了BIT后才谈FTA，所以CAI的达成给我们研究中欧FTA的可行性提出了新的课题。
我将从三个角度来谈。
一个是中欧关系的定位。2019年3月欧盟发表《欧中关系展望》，把中国定位为：在与欧盟具有紧密一致目标上的合作伙伴、欧盟需要寻找利益平衡的谈判伙伴、在追求技术领导力上的经济竞争者、以及在推动治理模式上的制度性对手。这四个定位对CAI具有重要的影响。从2013年开始谈判，2019年双方最高层释放政治意愿，终于在2020年底达成协定。大家都注意到，在美国大选前后，一度有声音称谈判遭遇困难。协定的最后达成反映了中美欧三方的政治博弈。
第二个角度是CAI对欧盟和中国各自的意义。CAI对于欧盟来说，我认为，欧盟取得的最大成功是将获得中国市场，抢先在中美BIT之前获得中国的一系列市场开放，尤其是欧盟特别想要的金融市场开放。
对于中国来说，一方面，我们取得了战略上的利益，通过双边法律文件来防止脱钩，并且也为进一步改革开放建立了一些基础。另一方面，欧盟称，CAI将为中国在欧企业取得法律上的确定性，因为现行BITs存在的问题有望通过新的协定来解决。这一点我是存在疑问的。一方面，CAI第6节第15条明确称，本协定并不取代现行欧盟成员国与中国的BITs，也就是说，现行条约的不足导致的条约选购问题并未得到解决。另一方面，因为CAI留下一些后门，也就是监管权的问题。欧盟可能针对中国在欧投资通过一系列的单边监管措施，包括2020年6月欧盟提出的《外国补贴白皮书》，以及欧盟“国际采购工具”等等。这里还存在《欧盟外资安全审查条例》是否受CAI影响的问题。整体而言，CAI还是留下了很大的法律监管空间，欧盟可以对中国在欧投资施加法律上的控制。欧盟委员会贸易总司司长Sabine Weyand近期接受采访时也确定了这一点，她说CAI实际上留给欧盟很大的一个法律空间。
最后谈一下协定批准生效可能存在的问题。一个是法律问题，另一个是政治问题。这里的法律问题涉及欧盟的权能。对于国际条约，如果是单一协定，它只需要欧盟理事会批准，欧洲议会同意，但如果是混合协定，即条约混合了欧盟的共享权能领域，就另外需要成员国议会批准。从谈判期间释放的有限信息来判断，我原认为中欧BIT是混合协定，因为它包括间接投资和直接投资、投资保护条款、市场准入以及投资者诉国家争端解决机制（ISDS）。根据欧盟法院对欧新FTA的第2/15号意见，间接投资、ISDS，以及透明度、调解机制、缔约方争端解决属于共享权能。
但是，CAI没有提供投资和投资者的定义，而是将适用范围限定于企业的establishment（开业）、并购、运营等，这实质上只有直接投资，没有包括间接投资。另外，从CAI第6节第3条，即约定条款（Rendezvous条款）来看，CAI没有包括投资保护和ISDS，这两个重要部分没有谈定，要在两年内完成。从这两方面来说，CAI是在走单一协定的路子，至少在现有协定临时生效问题上，似乎是打算避免成为混合协定。现在的问题是，尚未公布的产业清单、透明度、缔约方争端解决是否解释为共享权能。无论怎么样，如此一来，CAI就既不“全面”，也不包括所有“投资”，名不符实。
为什么要专门谈这个法律问题，是因为有人称德国方面希望能够在默克尔离任前完成批准，也就是2021年6月前完成，另一种说法是法国希望在2022年上半年担任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时完成。这里可见德、法对CAI早日生效的期待。但是如果是混合协定，恐怕很难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完成。
此外，批准问题还涉及敏感的政治和国际关系问题，涉及欧盟的战略自主、欧盟的价值观外交以及未来的跨大西洋关系。对于CAI，欧洲议会不少议员提出人权、强制劳动等问题，拿新疆、香港问题说事。另外，美国新任总统拜登将采取什么样的对欧政策、对华政策以及对外贸易政策，也可能对CAI的批准问题产生影响。因时间有限，就不展开说了，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