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的铜像
(写者 令箭镶玉)
我生活在一个有秩序的时候,所以对上厕所加塞儿这种事颇不以为然。当有人发出侠客一样的长啸并脱下加塞者的超短裙和丁字裤,我心理上就有一种满足,踏马达活该嘛。至于这个如花似玉的中年少女是不是没忍住当场喷射尿液或在送传票的路上,我似乎又很麻木,并没有说踏马达这类看上去潇洒如酒实际上粗野如荆芥的话语。
我这样说某个并不可爱但也不可憎的中年少女,并不是说我是个多么高尚的卫道士,我只是想表白我在急着撒尿的某个时候,鸡鸡已经忍无可忍憋得鸡冠通红,在我前面突然来了好几个加塞的,个个貌美如花,甚至有两个是我们别墅区最有钱和最有权的崔总和安处长,我笑着说没事没事但我知道我的鸡鸡已经骂人了。它不配骂别人,只能是骂我。好吧,圣人就圣人,又不是第一次当圣人。
一个人加塞和一干人加塞,我对自己的判断是没笑和笑了。我的鸡鸡骂我是对的,我表示接受。
我对这些有意思的加塞者是理解的。他们放着自己家镀银甚至镀金的坐便器不用,而来公共卫生间放毒出恭纯粹是环保,纯粹是亲民,纯粹是证明大家都是一个大院或一个小区的。
大家加塞然后对我客气是因为我爷爷而不是我父亲也不是因为我。我爷爷经营铜矿赚了钱,然后炼铜也赚了钱,然后两眼一瞪就做了铜壳手机,就是能砸云南纸皮核桃的那种手机。这个城市用的手机都是我爷爷做的铜手机,刚开始铜壳,后来是全铜,反正用腻了卖废铜也能卖一碗顶级潮州米粉的钱。但后来据说要公私合营,他的手机作坊就被居委会没收了。他上了年纪,被安置在硕大的新厂区门房当保安兼收发报机管理员。
妈妈读书读累了就会唠叨,说的都是我父亲。厂里分给家里的红利没有给她添一件金钗或一双绣花鞋,大部分都用在父亲身上。爷爷说他是败家子,母亲只说他死鬼货。只要有机会,他就去写破文章蛊惑人心。被军阀抓过,被蓝衣社抓过,被菊机关抓过,被军管会抓过,被红小兵抓过,被小姐们抓过。抓了,就要花钱,有的还要转圜人情磕头作揖。爷爷这种事做多了,就给母亲说,你和他离婚吧,日子不是日子,游戏不是游戏,没法过。母亲咬牙顿足几百次,但父亲一回家抱她,她就心软了。她给爷爷说,爹,再饶他一次?
屡次饶恕的结果是,我有了几个姐姐,尚没有我。而且我要表明我说这些文字语音只是我在母亲肚子里八个月时候的自言自语。
母亲懂胎教,她是上海浸礼会大学的第一届女生。因为读了父亲在大公报的文章芳心暗许,几经周折认识父亲,并在婚前生下大姐。这些都是母亲独守闺房时候说给我听的,大概她太寂寞吧。
我其实有一次重大危机。父亲说没吃的,流产吧。我一听就急了。母亲不置可否,大概也犹豫不决。最后问了我爷爷,爷爷说生下来,万一不是丫头呢,就算又是丫头,把我那份粮给她分一半。
我听了很感激我的爷爷。这个老人家应该被塑铜像,将来这事我来办。
我生下来那天,有人惊呼,这孩子不哭却笑,是妖孽啊。我闭着眼想了想,还是哭一声吧,千难万险都过来了,别让惊恐的人趁我母亲熟睡掐死我,爷爷的铜像就弄不成了。我于是就哭了,声音很逼真,我哭着佩服自己,真踏马像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