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初学者（41）：价值形式的发展
2019-11-1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用了27页（马克思：《资本论》，中央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一卷，P61-87）介绍价值形式的发展。这部分内容以抽象，晦涩，冗长，乏味著称。大卫·哈维是专门研究《资本论》的西方学者，著有《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若干卷。对于《资本论》中讨论价值形式发展的内容，哈维根本就没有展开，也许他觉得没有内容，不值得下功夫。“这一部分包含了许多令人乏味的材料，它们会非常容易地掩盖我们正在进行的讨论的重要性。……马克思有时候会戴上会计的帽子，后果是他阐述问题的方式显得极端乏味。”（大卫·哈维：《跟大卫·哈维读<资本论>》，刘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版，P34）
商品价值是在劳动过程中创造的，又是在交换过程中得到表现和实现的。所谓价值形式，指的就是价值表现的形式。最初，一种商品的价值是借助于另一种商品来表现的，比如，1只羊的价值表现为2把斧头，1只羊=2把斧头。现在，商品价值是用货币来表现的，比如1只羊=100元。从1只羊=2把斧头到1只羊=100元，经历过一个长期的发展，马克思关于价值形式发展的学说，就是要解决商品价值是如何从用一种特殊商品来表现，一步步发展到用货币来表现的；经由这个过程，同时揭示出货币是如何产生的。按照马克思的分析，价值表现从最初的形式到其完成形式，其发展经历了四个阶段：简单的个别的偶然的价值形式-扩大的价值形式-一般价值形式-货币形式。
价值的表现不仅是一个抽象的思维过程，同时也是现实的历史过程。理解价值形式的发展，我们不仅应该借助于抽象的逻辑分析，还可以借助于实际的历史分析。因为价值是在交换中得到体现和实现的，价值表现的发展也就与交换的发展结合在一起。我们对价值形式发展的考察，应该在交换的背景下展开。
简单的个别的偶然的价值形式
原始社会后期，由于生产力的进步，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开始有了剩余产品。不过，生产力进步和劳动生产力提高是有限的，剩余产品数量不多，品种很少。牧羊人只是很偶然地有了一只剩余的羊，他希望可以换到自己想要的另外一种商品，或者是斧头，或者是衣服。当牧羊人牵着他可爱的这只羊来到部落村头大榕树下的时候，他看到了铁匠，他手里拎着2把斧头。铁匠这2把斧头也是极偶然情况下的剩余产品，它不是为交换而生产的。一切都偶然而巧合。牧羊人偶然剩余了1只羊，铁匠偶然剩余了2把斧头；他们偶然在村头的大榕树下见面，就达成了交易。之所以是1只羊=2把斧头这样的交换比例，是因为二人都从事过对方的工作，大致了解生产两种商品需要耗费多少劳动。
在1只羊=2把斧头这一价值表现中，居于等式前边的1只羊，是价值表现中的主动一方，是价值需要被表现的一方，叫做相对价值形式；居于等式后边的2把斧头，是用来表现另一种商品即1只羊的价值的一方，是被动的一方，叫做等价形式。等价形式的功能相当于镜子，所以又被马克思叫做“价值镜”。1只羊和2把斧头的位置是可以互换的。互换之后，2把斧头就成为相对价值形式，而1只羊就成为等价形式。
简单的个别的偶然的价值形式是价值表现的初级形式，是不充分不完善的形式。价值是生产商品耗费的人类劳动，具有抽象性和一般性。而在简单的个别的偶然的价值形式中，用来表现1只羊的价值的，不是一般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而是具体的特殊的人类劳动的结果，是2把斧头这样具体的使用价值。用具体来表现抽象，用特殊性来表现一般性，这样的表现显然是不充分的。打个比方来说，一个人到了某个孤岛上，碰到的第一位土著没鼻子，于是作出这里的人都没鼻子的判断。这种认识显然有问题。他所看到的只是特殊性，不能用来表现一般性。
扩大的价值形式
进入原始社会末期，伴随着农业与畜牧业的分工，手工业与农业的分工，社会生产力进一步提高，剩余产品种类增加，数量增加。部落村头那棵大榕树下，成为一个比较稳定的市场。虽然牧羊人也可能是偶然过剩了1只羊，当他到达大榕树下的时候，他发现他的选择不仅仅有2把斧头，还有20尺布，5斤谷种，3把镰刀……因为剩余产品的产生成为经常的事情，交换已经比较频繁，各种商品之间的交换比例也比较稳定并得到较高程度的认同。
20尺布
1只羊= 2把斧头
5斤谷种
3把镰刀
……
在这一价值表现中，1只羊是其价值需要被表现的商品，是相对价值形式；与之对立的2把斧头，20尺布，5斤谷种，3把镰刀……是等价形式。因为等价形式扩大了，所以叫做扩大的价值形式。
与简单的个别的偶然的价值形式相比，扩大的价值形式就价值表现而言是一个进步。1只羊的价值不是通过某一具体商品来表现，而是通过若干种商品来表现，这意味着，表现1只羊价值的，其实是若干商品的共性，是这些商品中可以通约的性质。这种可以通约的性质，或者共性，或者共相，就是生产这些商品耗费的人类劳动。1只羊的价值的一般性通过很多商品当中的共性得到表现，这也就意味着价值得到充分表现了。我们先前那个故事中，来到孤岛上的你将最先看到的没鼻子的人判断为孤岛上人的形象，这是有问题的；不过，当你看到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孤岛上的人之后，就能够抽象出孤岛上人的一般形象，这就没问题了。
通过众多的特殊性，价值的一般性得到了表现。这是价值表现的进步。但是，就交换而言，缺乏一般等价物的交换是困难的，这里可能存在高得足以破坏交换的交易费用。假如牧羊人希望用1只羊换回2把斧头，为的是修栅栏来养羊。如果铁匠需要的不是羊而是布，牧羊人就得将羊换成布，再换到他想要的斧头；如果布的主人不需要羊而是需要谷种，牧羊人就得将羊换成谷种，再换成布，最后再换成他想要的斧头……可以想见，如果处于等价形式的商品有上万种，就可能要进行上万次交易。这就意味着非常巨大的交易费用。当交易费用大到一定程度，潜在交易者会发现交易已经不合算，交易就被破坏了。
价值形式的进一步发展，出现了——
一般价值形式
随着社会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劳动生产率的进一步提高，剩余产品的种类和数量不断增加，交换更加频繁，市场更加稳定。这时候，部落已经解体，原始社会结束，进入了奴隶社会甚至封建社会。村头的那棵大树下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稳定的区域性市场。在长期而频繁的交换中人们会发现，在某些时期，某些商品会被人们普遍接受。比如在春天，在播种的季节，人们很容易接受种子。这样，牧羊人想要卖出1只羊，换回2把斧头，但铁匠不需要1只羊；牧羊人可以先将1只羊换成5斤谷种，再将5斤谷种换成他想要的2把斧头。看起来是增加了一个环节，实际上大大节约了交换。
2把斧头
1只羊
20尺布 =5斤谷种
3把镰刀
……
在这一价值表现中，处于相对价值形式的是各种特殊商品，分工越细，生产力越进步，处于相对价值形式的商品越多；处于等价形式的是一种特殊商品。这种商品原本也是其价值需要被表现的商品，只是因为在某些地区的某些时期，这种商品被普遍需要，于是就成为价值的代表，交换的媒介。在这一价值表现中，这5斤谷种不仅是谷种，更是价值的代表。谷种已经脱去了谷种的外衣，而成为各种商品共性的代表，也就是代表各种商品的价值了。就价值表现而言，在一定时期和一定地区，等价物已经成为价值的一般代表，所以这种价值表现就叫做一般价值形式。价值表现在这里已经充分和完善了。
不过，就交换而言，等价物的不稳定还是会带来问题。在一般价值形式中，等价物的不稳定或者是时间上的，或者是空间上的。比如谷种在春播期间适于做等价物，而秋收期间就不适合；将春天的谷物留到秋天就要贬值。谷种在种植业为主的江汉平原的春播期间适于作为等价物，而在狩猎业为主的神农架就不适合作为等价物。这种等价物在时间上和空间上的不稳定势必造成交易的困难。
交换的发展，价值表现形式的发展，将我们带到了——
货币形式
历史上曾经有过很多东西做过等价物，充当过“货币”，贝壳，布帛，石轮，烟草等等。在黄金和白银充当货币材料之前，等价物都不够稳定，往往随环境而变化。人类总是智慧的，总能从交换中总结经验找到提高效率的途径。经过长期交换，人们发现，有一种东西作为等价物在较长时期之内，在较广范围之内都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同，被人们所接受，这就是黄金和白银。于是，贵金属就从一般商品中分离出来，比较稳定地充当等价物。这样，价值形式就发展到了货币形式。
2把斧头
1只羊
20尺布 =1克金
3把镰刀
……
同一般价值形式相比，就价值表现而言，货币形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只是在形式上，较为稳定的贵金属替代了不够稳定的一般商品而已。黄金的耀眼光芒只不过是其外在的光彩。不过，就交换发展而言，稳定的等价物的出现却是很有意义的，它大大节约了交易费用，大大促进了交换的发展。
商品交换的发展过程，同时是价值形式的发展过程。伴随社会分工和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商品交换不断发展；伴随着商品交换的发展，价值形式经历了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商品经济的发展并非人类理性设计，而是一个自然的历史的过程；价值形式的进步也不是人类有意促进或推动的过程，而只是商品经济发展的自然的结果。对丰富的物质产品供给及不断提高经济效率的的追求，推动着分工的深化，交换的发展，进而推动着价值形式的发展。马克思关于价值形式发展的理论告诉我们，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过程，是一个进化的过程。
不过，马克思关于价值形式发展的理论是有问题的。除了叙述上的枯燥冗长和乏味无趣之外，由于历史局限导致的认识局限，马克思的某些认识是值得怀疑的。马克思将价值形式的发展归结到货币形式，将货币形式的发展归结到贵金属货币，这里就存在问题。贵金属货币并不是货币发展的终结；在现代经济中，金银已经非货币化。马克思对货币的理解立足于他的时代，立足于价值形式发展的进程和结果。在现代意义上理解货币，缺乏信用的维度显然是不够的。贵金属之后的信用货币，才是现代货币的主体。我们不应该因为历史的局限而苛求，但我们的认识应该超越历史的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