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根本,是本体,是存在之源
安希孟
实事求是、解放思想那会儿,我们感慨“人啊人”,呼唤大写的人,顶天立地的人,扬眉吐气的人,享有个性尊严的人。那时纠正冤假错案,抓捕、审判四人帮,正说明富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清除肌体毒瘤,更健康。你们资产阶级敢于否定自己吗?你们资产阶级敢于揭露自己吗?生机勃勃的生命才弃旧图新,其新陈代谢机制完善。垂暮之人代谢功能差,便秘,血管老化,血液粘稠阻滞。现在人忽然忌讳谈文革和粉碎四人帮,对于十年讳莫如深,以为会给国际敌人以攻击之把柄。
人从小草、老牛、螺钉、驯服工具回归尊严,人成世间第一可宝贵的。曾遭蹂躪的个性自由、个性解放、人性、人道、个人利益、欲望、个人奋斗、私人通信、友人聚会、酒楼茶肆酒朋诗侣嘻嘻游戏私下交谈、街谈巷议、民间牢骚、成名成家、私有财产、分田到户、个体经营、发家致富,和人一道受到尊重,受法律保护。“恶毒攻击”罪被废除,你可以和领袖唱反调,个人迷信、领袖崇拜不再。那时,国家是为人、为你服务效力的。它叫公仆、仆人、勤务员、公务员、打杂的、跑腿的。你是爷,它是孙子。
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可宝贵的。人的因素第一。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社会的财富是工人、农民和劳动知识分子自己创造的。只要有了人,就什么人间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孟子提出的一个重要思想。民为邦本。以人为本,是一个重要思想,非如此不能构建和谐社会。
然而某报提出:《没有祖国,你什么都不是》。说这话的人,也是和你我一样的人,但他觉着自己是非凡之辈。藐视群众,一入侯门相府公廨,居然如此。不过,其实呢,没有人民,何来母国?没有人,没有人民,那个政界、商界、军界、学界、政客、道台、官吏、宫廷、衙门、府邸、报馆、电视、花瓶会议、协商、广播、连篇的报告、官媒胡踢进、吏掾、皂吏,甚至国务政务党务商务活动,就嘛也不是。说人民什么也不是,人民成了non being,非存在,虚无。人,个体,被归零,化为乌有。难道人是无人知道的小草?假如有人移民改变国籍,那他就什么也不是吗?国家是人选择的,人创设的,是为人服务的,而非相反。人民是国家的主人——这载明于宪章。你可以移民,可以选择国家。
然而,个体的存在,是无待的,没有前提的。人的存在,单个的人,是本体论的基础,是前提,是先天的基础,是无条件的。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按照公式、定理、原理推导出来的。你“扑哧嗵”,就掉下来了。这叫降生,自天而降,天分。你不是按照计划经济体制预产预定预谋的。人不是预制板模板里铸造出来的。只是应该说,没有爹妈,你嘛也不是。但这不是说可以视民如草芥。“英宗虽入嗣仁宗,但于本生父母,亦断然不能恝置”(蔡东藩《宋史演义》)(恝,jiá,无动于衷;恝然,淡然,不经心)。
国家、社会也者,是人为保护自己利益和天赋之权、天赋利益设立的。柳宗元《晋问》提出:“物为人用,民先君后。”柳宗元提出“民利”思想,就是“物为人用”。毛泽东说:“我们的权力是谁给的?是工人阶级给的,是贫下中农给的,是占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广大劳动群众给的。”当然胼手胝足的劳动者亦无资质赋予大权。但承认人民主权说就是进步。孟子说:“某封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其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愿勿旋而也。”(《孟子·离娄上》) 孟子表白的意思,即,民众是(国家)权威的来源。主权在民呀。
人是他自己思想的主人。人首先是人,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老板、兵丁、打工仔、道台、衙府官吏,等等。光环是后来添加的。把小民看作嘛也不是,看作蝼蚁、小草、老牛、螺帽、匹夫、贱民、群氓,古已有之,不自今日始。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黔首黧面、蚁民百姓”。更有“罪民”、“刁民”、“小民”、“在下”、“小可”、“流民”诸称呼。连老百姓的书体,也都贱称“隶书”。草书,草野之作,草民们无暇写正篆,草草一挥而就,赶快下地干活。简化汉字始于民间:如今一帮无X之徒鼓吹恢复繁体字,一个芝麻官上任,却被尊为“宰土牧民”。牧者,放也。《诗经·云汉》:“周有黎民”,黎者,黑也,黑头发,不戴帽子。黔首,不戴冠冕不堂皇,裸露首脑。官少民多,黎民的黎,就指众多,草呀,百草丰茂,“黎庶”也。
那唐装汉服、霓裳羽衣曲、祭奠、祭祀大典、上供,轮不到你祥林那个嫂孔乙那个己,你不配穿长衫,穿长衫也得站着:祭祀周公孔子祭天祭地祭祖祭炎帝黄帝神农氏轩辕氏(发明马车的人)大典,与你无缘哟。那是省长的事:拈香叩拜匍伏在地,他是长子。你祖上登不得“雅堂”,你爹娘跪在堂下听书记诵读祭文,看小妞靓姐给首长打遮阳伞。你祖宗八代是黎氓、黎首、黔首、黎庶、黑发、黎苗(黎族苗族自治州)、黎甿,不戴帽的。“正阳显见,觉寤黎烝”。“爱育黎首,臣服戎羌”,就是征服你的祖上爹妈爷娘。至多爱育你,你是被人家爱育养活的——政府用X分之Y土地养活Z人民。你祖上是不戴帽子的“黎庶”、“黎元”、“黔首”,“罪民”。罪臣轮不到你爷爷。他们是竖子、刁民、小民、流民、贱民、狂徒、大胆狂贼、小可、布衣。臣罪当诛。全党共诛的诛,轮不到你,你非臣,你得杀得剐。你把头枕到狗头铡上——不是龙头铡、虎头铡。
先有人民,后有政客,politicians。先有百姓,后有政府。先有人,后有社会,后有国家。人、家庭、私有制、国家、政府的起源,顺序如此。人是首先的。山大一位领导说,没有山西大学,你什么也不是。可政府是人民设立,为人民服务。国家政府维民所止,唯老百姓马首是瞻。
“思想本身根本不能实现什么东西。思想要得到实现,就要有使用实践力量的人。”(马克思、恩格斯)和所有当权者一样,莱茵省的议员们主张书报检查,因为他们坚信,人“生来就是不完善、不成熟的”,“需要教育”。他们以保姆自居,实行书报检查制度,以为这会“增进好影响,消除坏影响。” 一些议员为了论证书报检查的必要,把所有的报刊划分为“好报刊”与“坏报刊”马克思嘲讽这些好为人师的“保姆”力图“使人终身处于襁褓中,躺在摇篮里”。
“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人是铜墙铁壁,所以一切言论行动,必须以合乎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最大利益,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所拥护为最高标准。当然符合百分之九十,也难以量化。我们也不能拿老百姓做挡箭牌,做盾牌,做长城,做干戈,做干城(干城指盾牌和城墙。比喻捍卫者。出处《诗·周南·兔罝》)。
柏拉图把国家归结为人类要求互助的结果,认为国家起源于人类合群的天性,是由家庭而村社而国家自然地生长起来的。建立国家的目的是追求自足而至善的生活。西方认为国家是引导公民达到快乐而有道德的生活的组织,是为了“维持正义和公平”,是实现和平和减少犯罪行为的工具。洛克认为人们通过契约建立国家,是为了保护人们的生命、自由、财产等自然权利。人民是主权者,政府没有绝对的权威。政府和执政者如果违背职守,人民也可以收回权力,甚至推翻它。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的“祖国”说,“我爱祖国,但用的是奇异的爱情!连我的理智也不能把它制胜。无论是鲜血换来的光荣,无论是充满了高傲的虔信的宁静,无论是那远古时代的神圣的传言(炎黄或龙),都不能激起我心中的慰藉的幻梦。”然而爱国指的是这一片土地和人民。他否定沙皇宣扬的虚伪的爱国主义。真正的爱国主义同热爱山河大地、热爱劳动人民是联系在一起的。《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畅,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我爱祖国!”得有原因,有前提,有理由:大河宽、稻花香、艄公、生长、辽阔、明媚、宽敞。这不同于统治阶级的说教。这当然不是一面恣意跨越护栏,牵引大型犬,随地吐痰,骑摩托闯红灯,一面又高呼“立邦”口号。
爱国如果说是优秀品质,那也是对于公民的基本要求,基本素质——素质与生俱来,是底色,不靠教育培养。爱国是最低要求,是公民的基本义务,不是高标准。爱国者不是英模标兵榜样表率,不是优异杰出人物,不是完人,全人。而且为数不少的正直之士还斥责爱国主义的梦呓:“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塞缪尔.约翰逊)。“爱国主义就是积极地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杀人并被杀。”(勃特兰.罗素)“那些没有自尊的人仍然可以是爱国的,他们可以为少数牺牲多数。他们热爱他们坟墓的泥土,但他们对那种可以使他们的肉体生机勃勃的精神却毫无同情心。爱国主义是他们脑袋里的蛆。”(亨利.大卫.梭罗) “不能允许你用爱国主义蒙蔽双眼而不能面对现实。错就是错,不管是谁说的。”(马尔科姆,美国黑人民权运动领袖)“不把爱国主义从人类中驱逐出去,你将永远不会拥有一个宁静的世界。爱国主义是一种有害的、精神错乱的白痴形式。爱国主义就是让你确信这个国家比所有其他的国家都要出色,只因为你生在这里。”(乔治.肖伯纳) “爱国主义:一堆随时可以被任何野心家所点燃,去照亮他的名字的易燃垃圾。”(安布罗斯.皮尔斯) “异议是爱国的最高形式。”(托马斯·杰弗逊)
马克思主义认为,随着阶级的消灭,国家也不可避免地要消失。当国家真正成为整个社会的代表时,对人的统治将由对物的管理和对生产过程的领导所代替,那时国家就要消亡,国家将成为多余,多余的脂肪瘤。代替国家的,将是以生产者自由平等的联合体为基础、按新方式来组织生产的社会。马、恩说:“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这是超越传统国家观念和民族观念的国际主义世界主义。工人没有祖国,国家主权也不属于工人,所以应该超越国家、民族,实现全世界无产者的联合。在马、恩看来,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高于国家主权,高于民族特权。无产阶级建立的新社会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国家。马克思对“喉舌”作出界说:“自由报刊是人民精神的洞察一切的慧眼,是人民自我信任的体现,是把个人同国家和世界联结起来的有声的纽带,是使物质斗争升华为精神斗争,并且把斗争的粗糙物质形式观念化的一种获得体现的文化。”尊重人,就是尊重人的生命、利益、劳动、价值、权利、人格、创造和创新、个性和自由。
2016,5,30